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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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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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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乡情



去苦竹溪的前一夜,我辗转反侧,激动的一夜未眠……

三年前,我在苦竹溪生活了一年多。当时,我跟一位篾匠师傅学手艺。师傅四十多岁,矮矮的身材,很瘦。师娘才三十来岁,脸宠秀丽,一张樱桃小嘴能把方的说成圆的,死的说成活的。家中的事都由她作主。而最劳累的还是师傅的妹妹翠竹。她二十二、三岁,中等个儿,扎着两条短辫,圆圆的脸蛋,一双眸子是那么的明亮有神。她白天去队上做工,早晚在家忙着烧锅、洗衣、种菜园。不瞒说,我这次向厂里争着来苦竹溪收购毛竹,主要还是为了她。

时值初夏,皖南山区气候宜人。一条小溪从山谷里蜿蜒流来,缓缓地朝山外流去。溪岸上先前是条古老的石板路,此时已是宽阔平整的沙地公路了。三年前修这条公路时,一个身躯高大、精明强干的卢班头带领十几个外包工就住在师傅家里。师傅因此每个月能得到每人一块钱的房租费,加起来十几块。

我那时白天跟着师傅外出上工,晚上就睡在师傅家楼上。翠竹尽管很忙,对我却十分照顾。衣服脏了叫我脱下洗,被子破了给我缝。有时还和我说笑打逗,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但心里确实喜欢她。

卢班长带头每完成一段土方,都要请工路指挥部测量人员大吃一顿。师娘双手忙碌一下,师傅从中占一餐光。那年月,鱼肉价格虽然低,但山民除了逢年过节,平常还是吃不起的。

一天晚上,师傅到队屋仓库里给外包工加班编小粪箕去了。我因生病早早来到楼上睡觉。楼下便是师娘的房间。忽然,脚下木板缝里传来悄悄说话声。

“我们那里好,妇女们穿的漂亮,也不用下地干活,一个个在家养的又白又嫩。哪像你们这里的女人,吃没好的吃,穿没好的穿,还一天到晚田里地里的累死累活……”我仔细一听,分明是卢班头的声音。

“你说的再好,我也没见过。”师娘吃吃地笑着。

“那你就跟我去一趟吧?……”

“嘘,小声点。……”

这时,楼下的房门突然匡啷一声开了。“妈的X,你们竟然欺骗老子!”师傅突如其来的大喝声,使我大吃一惊。我想师娘和别人说说话有什么不妥?我连忙下床,借楼板缝向下窥探:昏暗的油灯前,师傅双手叉腰,僵着脑袋,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师娘上身一丝不挂,下身只穿着慌忙套上去的短裤子,一手拎着裤腰,扑通一声跪到在师傅跟前。我还是第一次见师傅这么愤怒的样子,不免替师娘她捏把汗。卢班头虽然一身赤条条的,但却有临阵不屈之势。他冷冷地说:“大哥别生气,只要你放了我卢某这一次,我马上给你五十块钱。我可是什么也不怕,懂吗?”没想到,卢班头这一招也真灵,师傅的怒气似乎消了许多。卢班头趁机慌慌张张套上衣裤。未了,动作麻利地掏出一把钞票甩在桌子上,溜走前还朝师娘望了一眼。

师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师傅走过去,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狠命地往墙壁上碰。师娘也不挣扎,只是轻声地抽泣着……

过了几天,卢班头和师娘在苦竹溪突然无踪无影了。

自从师娘与卢班头私奔之后,师傅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对我也开始冷淡起来,更是无心教我篾匠手艺了。渐渐地,我不得不考虑打消继续学徒的念头。我相信自己去找其它路子也照样能混饭吃。但真的要离开苦竹溪,我又不能不和翠竹商量。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以及她对我的照顾,我感到和她有些难舍难分了。

那晚,我和翠竹到九都乡看露天电影回来时夜已很深了。走到村口,一条小水沟横在前面,我先跨过去,然后转身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拉,她轻轻巧巧地一步跨过来,胸部却无意间贴在了我的身上。我心怦怦地跳着,真想就势紧紧将她一把抱住,但我犹豫了下,还是无力地将她放开。

“翠竹,我想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找事做。”

“那,我……”

“你怎么啦?”

“我是说你走了,我一个人好无聊……”

“可是,这个家现在需要你啊?!”

“这是你的真心话?”翠竹显得有些伤感。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哥哥他现在情绪不好,我总不能在这里混日子吧?”我只好实话实说。

翠竹就沉默不语了。

两人走回屋子,翠竹深情地望了我一眼,好象不肯回她的睡房似的。我爬上小阁楼,倒在床上,双眼睁的很大,想着翠竹她刚才那动人的眼神,怎么也睡不着。这时,翠竹却出现在楼门口。

“睡了吗?”她轻声问。

“还没,你有事?”我心里有些莫明其妙地紧张。

“阿东哥,你真的要走?”翠竹说着,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在我床沿上坐下。

“嗯!”我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我能和你一块走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我感到很为难,这毕竟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其实,我家里是一无所有,要不然我也不会来学徒,我怕翠竹跟我去了后会后悔的。尽管我早已从心里喜欢她了。

“翠竹,这是不可能的。一方面,你也不知我家是什么样子,另一方面,你跟我走了,你哥岂不是更痛苦?”我把心底的话儿吐了出来。

“我只要跟着你就行,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翠竹语气坚决。

“那也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现在你跟我走的话,也许有时连饭也吃不饱。”

“那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走!”翠竹好象在赌气了。

“我想我走了一定还会来的,你要是能等我,到时我一定名正言顺地把你娶回去。这样你和你哥哥脸上也有光,我不能学那个卢班头。”

“真的吗?”她犹豫地问道。

这时,我的手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下,真诚地说。“真的,我可以向你发誓。我是想等自己混个人样子才来见你……”

“阿东哥,那我相信你,一直等着你!”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我浑身一热,双手控制不住地拥抱着她,然后象鱼儿一样在她身上漫游起来。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把我全部的热情和爱表现的淋漓尽致……窗外,山谷里小溪哗哗地响着,悠悠的山风轻轻地拍打着蒙着塑料纸的窗户。

我离开苦竹溪以后,几乎什么名堂都干过。然而,现实告诉我,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这期间,我常常写信给翠竹,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可是,一直没有接到她的回信。我内心十分惆怅。最近,我被乡竹器厂招聘为办事员,既采购又推销。目前厂里需要采购三万斤毛竹,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前来看望她。尽管我混的不怎么样,但比三年前好多了!

天色已近黄昏,我赶到了苦竹溪。在村口,我注目向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望去:一湾溪水成半月形环抱着十几户人家,庄中黑色的瓦片上冒着炊烟;房屋后面的山坡上是一片翠绿的毛竹,在暮色中,更加突出山村的优美雅静。

我跨过村前的小石桥,走到师傅家门口,看见厨房里有位中年妇女,站在锅台前炒菜。若不是师傅从屋里走出来,我还以为跑错了人家。

“阿东,你怎么来了?真是想不到。快进屋坐。”师傅说着,马上泡了一杯茶,递上。三年不见,师傅反而变得这么热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师傅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还好吧?”我接过茶杯,四处搜寻着一个身影。

“你这次来,有什么事情?”

“我们乡竹器厂与外地一个建筑公司订了一批跳板簾,需要三万斤毛竹。我想在苦竹溪收购一部分。这事,还得靠师傅你多多帮忙哦。”

“别客气,帮忙谈不上。你有生意送上门,我肯定会沾光嘛!阿东,你先住下来再说吧。”

“翠竹呢?”我试探着问。

“她?嘿嘿,早出嫁啦!”

“这么快?不可能吧?”我周身的神经紧张起来,人仿佛掉进冷水盆里。

“怎么会骗你呢?他们去年春节结的婚。我妹婿叫树茂,家住本村,自个开手扶拖拉机。”

“这样啊?那师傅带我去见见翠竹好吗?”我仍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要去你我自个去,我可以指你一下。”师傅脸色堆起了乌云。

“师傅别误会,我只是想看望她,生意我们可以合作的。”

听我这么说,师傅脸上马上多云转晴,连忙给我指了路,我就朝翠竹家走来。

这是一堂清末时期的四合院。虽然年代已久,但那龙腾虎跃的朱红雕塑仍然放着光彩。上堂与小堂均安装了电灯。灯光将屋里照得通亮。灯下,一个年轻的妇女坐在小板凳上,正专心致志地编织丝箩。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她慌忙站起来,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我感到十分尴尬。

“你走错了门吧?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家伙!”许久,翠竹终于扔下箩筐,站起身来愤愤不平地说。

“不,翠竹,你先听我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还想问你呢,我给你写了很多封信,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回我呢?”

“你魂给我写信差不多。阿东哥,我恨你!”翠竹说着,喉咙哽咽起来。

见此情景,我只好耷拉着脑袋,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屋子。

我似乎做了一场恶梦,躺在师傅家床上,从头天晚上到第二天中午,人都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轻轻地推了推了我:“醒一醒,醒一醒。”我睁开眼睛,见是翠竹站在床前。她脸色有些疲倦,眼睛里闪着淡淡的怨恨。

“起来吧?洗洗脸,清醒清醒。我中午饭早烧好了,就等你去吃……”

我苦笑了一下,为失去的爱,好心痛。

“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我的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翠竹几乎是在哀求。

“不是,我是恨自己太没有福气了……”我说着,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身不由己地跟在她身后走了。

“他今天在家吗?”路上,我问她。

“到外地搞副业去了,要过好几个月才回来。”

“开拖拉机不错,能搞到钱。”

“哼,钱弄得再多,也不够他吃烟赌博喝酒。”

我发现,三年不见,翠竹成熟了不少,同时皮肤也黑了很多,脸上的皱纹超过了她本来的年龄。

不一会儿,到了她家里。她早已准备了好几碗菜,其中有我最喜欢吃的小鱼炒辣椒。

“翠竹,你太客气了,上哪弄了这么多菜?”

“那里,只要你喜欢吃就好。”

“我喜欢吃,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天天吃到你炒的菜。”

“哼,光嘴巴甜有什么用?这几年,你连人影也没有。”

“是的,这点是我不好。翠竹,你难道真的没收到我的信?”

“这要问你自己真的写没写?!”

“我要说假话,今天何必还来找你?”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害了你了。”她痛苦的摇摇头,眼泪汪汪地说。

“这就是缘分,也不能怪你。你可不可以把我走了后的情况,让我知道一些吗?”

“嗨,还不是为了我哥哥。前一个嫂子没生就跟人跑了,你是知道的。后来,他想老婆都快想疯了,有人帮他介绍了一个老姑娘。那纯粹是用钱买来的。为了娶这个老姑娘进门,我哥哥向介绍人借了一千元的债。事后,介绍人天天向哥哥逼钱,又一面叫媒人来谈我。我当时又好久没收到你来信,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心里感到很失望。看到哥哥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只好让一切顺其自然了。当我嫁到这家以后才知道他那一千元还是从信用社贷的款……”翠竹说完,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角里流出来。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安慰说:“翠竹,你不必难过,日子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事已至此,我不认命,又能怎样?只是他的品性要是不改,会让我一生跟着后面活受罪……”

我一时哑口无言。

未了,我又想到信的事,说:“我写给你的信,也许是让他给藏起来了?”

“很可能的。邮递员不到苦竹溪来,村里人要是有信件,都是放在九都乡西村那家代销店里,店老板和他是酒肉朋友,会帮他这个忙的。”

…………

这天,厂里的卡车来运毛竹。我收拾好行李,早早向翠竹告别。当我坐进驾驶室,驾驶员把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翠竹站在不远的地方目送着我。我隐隐地感觉得到,她的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我想喊,但已经来不及了。

卡车在蜿蜒的公路上奔驰着,两边的山峰浮动起来,苦竹溪远远地甩在后面,渐渐消失,前面变幻的景色迎面扑来,泪水再一次迷糊了我的眼睛……

原载《大江》1988年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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