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或美人（组诗）

春天：一只破壳的小鸡

啄破二月坚硬的冰凌

春天破壳而出

像一只柔嫩的小鸡

河水是惺忪初醒的眼眸

粼粼柔波是踉跄学步的脚印

满身绒毛像杏花，浅浅的白

春风的手指轻拂，用茜草汁，苏枋

还有蓼蓝，为她晕染起

一件梦的衣裳

天空似柳丝编织的竹筛

漏下细雨和惊雷的谷粒

春天“毕剥，毕剥”地疯长

当北斗杓柄转至正东

她已出落成

如孔雀般华美的模样

此刻，有亿万只蚕宝摇动纺车

将云朵织成一匹匹壮丽的锦绣

她舒展羽翼，飞跃至万米高空

用翎羽收集每一缕霞光

五彩斑斓的身影，投影在

故乡生生不息的大地之上

春天：一个奇妙的动词

春天是一个奇妙的动词

这个发现比窗外

那只振翅的蝴蝶更加真实

花朵打开心爱的首饰盒

草叶将心事沿着小路蜿蜒成诗

远山一天更换一次新衣

风的手指，微微颤栗着抚摸

街角的那个女子柔顺的发丝

她的脸春天一样明丽

云朵反复刷新天空的蓝

水在浣洗自己的小脚丫

鸟鸣搬运着神秘的香气

两只蚂蚁用触角交换爱的密语

而我在午睡的梦里

悄悄走向你

此刻，你正穿过我们的城市

在钢筋的森林中，用脚步

测绘春天的四维坐标

我们都是动词，在时空的画布上

用生命的笔触

描绘着彼此的模样

春水渐涨

从山的眉湾，窈窕春水

雀跃着灌入唱片似的嘉陵江

三五只水鸟

驮着天空和云朵

轻盈无声地滑过水面

码头石阶又被淹没了两级

柳枝悬腕临帖，水面上

铺开密密麻麻的仿宋小楷

风摇落七八朵梅花

落水的刹那，游鱼不为所动

整片水域都不为所动

“叮”的一声，你的微信

似一只电子锦鲤跃出手机屏

裹挟着一江春水流进了心里

你是我眼睛里荡漾的桃花海

当二月抵达最后一个站台

银色轻轨穿梭成隆起的静脉

我看见，一树树桃花

举起粉嫩的拳头，温柔地捶打

春天厚实的胸脯

面对一万朵桃花，或一万只

温柔的拳头，我是胆怯的

就像昨夜梦里，那样迟疑着

不敢紧拥你入怀

而我笃信，一朵桃花

就是一个透明的梦

一万朵桃花就有一万个梦

我守候在一万个梦的旁边

等你在清澈的鸟鸣声中醒来

春风指认暮色里的每一朵桃花芯

都是一个蓄意的陷阱

当我的沉沦成为第10001个陷阱

你终于在我的瞳孔里，轻轻荡漾

荡漾成一万亩桃花的海

春天，或美人

天空

是她舒展的上半身

白，是隐约而透明的纱衣

蓝，是清澈而缥缈的眼眸

她的目光穿透云层，洒向人间

带着一丝魅惑

更兼一丝温柔

大地

是她丰腴的下半身

辽阔，古老，年轻

幽邃如她的呼吸，神秘如她的心跳

每一寸泥土，都在飘逸的裙摆下

孕育着新的生命

她美得一塌糊涂

她舒展腰肢，曼舞风华

小麦色皮肤溢出琥珀色的光

风的绸缎滑过她的指尖

灼热的锁骨凹陷处

停驻着恒久的期待

和幸福

三月之思

风揉碎冬日的沉默

泥土裂开的细小缝隙间

蒲公英，车前草顶着绿意

以文字的姿态攀爬而出

香椿紫红色嫩芽是破折号

垂柳是摇曳的逗点

美人梅是粉红的惊叹号

江面是一张浸润的稿纸

而浪花是一个个荡漾开的括号

被云朵和水鸟的身影

一一填满

哦，三月，她让我想起

新出土的残简上，某一个

被遗忘的王朝，敦煌壁画里

飞天扬起的裙摆，沾满了杏花雨

桃源仙境图中，支过木桥的

三五支桃花，远峰之外

正响起一片惊蛰的雷声

三月，她让我想起

童年蹲守的墙根，蜗牛壳

装满了虫鸣，竹蜻蜓翅膀上

旋转着飞行的密码，一只只蚂蚁

把春天的阳光搬进幽深的洞穴

而此刻，我看见嘉陵江东渡大桥的

第一个桥墩上，一株青蒿用尖刺

捅破春天——

甜蜜的汁液向着江水汇流而去

当玉兰花栖息成洁白的鸽群

南归燕重新登上舞台

所有关于春天的节目都在缤纷上演

而春天从不许诺永恒

它年复一年教我们练习告别

在绚烂与凋零的辩证中

读懂生命最本真的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