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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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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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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渣记事

春分未至,赵伯的紫砂壶内壁已结满茶垢。他总说养壶如养玉,得用三十年晨露水润着。茶馆门楣悬着"清心"木匾,裂纹里栖着几粒风干的茉莉,倒比新茶更香。我常见他往青瓷罐里攒茶渣,说是要攒够九十九罐,给女儿当嫁妆。

常客里有个穿月白旗袍的程姨,鬓角簪的玉兰总比时令早开半月。她喝茶必配自家腌的梅子,说酸味能压住往事。玻璃罐沿凝着盐霜,像她眼角迟迟不落的泪。赵伯从不问那对描金盖碗为何只剩单只,只在添水时多撒两粒冰糖。

申时三刻阳光斜切进店堂,总撞见穿皮夹克的老周在临碑帖。他的右袖管别着钢笔,左手虎口结着墨茧。旧报纸边角爬满小楷,写"批斗会上折的狼毫,竟在牛棚瓦缝里发了芽"。赵伯给他续茶爱用钧窑盏,说残缺的冰裂纹最配沧桑字。

打烊后的茶船泊在月光里。赵伯用茶渣在宣纸上作画,普洱渍勾山,龙井沫点苔。有回画到兴处,失手打翻二十年陈的熟普,褐痕漫过黛色远峰,倒像他故乡的泼墨山水。我见他蘸着残茶补题款,笔锋里的茶梗打着旋,成了江心摆渡的舟子。

白露那日,程姨捎来整坛青梅酒。泥封揭开时涌出九十年代的雾气,她说这是结婚时埋的,如今树都砍了。赵伯往酒里投了把明前龙井,茶针在琥珀色里浮沉,像极了程姨发髻将散未散的玉簪。老周醉后挥毫,在酒坛上题"往事不宜醒",第二笔的枯锋里藏着半生顿挫。

如今拆迁告示贴到"清心"匾额下,赵伯却开始用茶渣糊墙。九十九罐陈年茶末拌着糯米浆,把四面墙砌成深浅不一的褐色。常有穿汉服的姑娘来拍照,说这墙面像故宫的绢本。她们不会注意墙根处嵌着半片青瓷,那是程姨最后一次留下的梅子核,在茶垢里长成了年轮的形状。

子夜的电车碾碎梧桐影时,赵伯总在数茶船纹路。他新得的建盏里,鹧鸪斑正巧聚成归雁阵型。当最后一片茶叶沉底,我听见他说:"茶渣里能长出整个江南,只要你的眼睛肯当春雨。"月光漫过他补了七次的粗布衫,那补丁的针脚里,还缠着去岁明前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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