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的“金元宝”

我家祖屋的左边生长着一棵核桃树，年岁比我的父亲还长，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核桃树年年都会结下几百斤果实，是大人们走亲串戚的好礼品，也是孩子的欢喜零食。不知是树太大，还是因为年龄够长包容性强的原因，反正在树上寄生的生命不少，其中就有一群昆虫牛儿，牛儿家族人丁兴旺。

我不知道牛儿在幼年时为何如此热爱打树洞，钻树孔，一口一口地咬碎树心，再推出一堆堆的渣来就像一个个饱满的金元宝。这些树心的渣是粗细长短十分地规律，那活儿还真像是木工干出来的一般细致。木渣是湿湿的，带着树的清新味道，还冒着丝丝热气，不知是树的内心刚被挖出来带着丝丝的温暖，还是牛儿努力工作流着汗散发出的热气。常常我们这些孩子会主动去帮忙把堆着的木渣子往树洞外边刨，好似在帮助牛儿节省力气，亦或是想巴结这些牛儿长大后能多陪陪我们，一起快活。可惜牛儿并不买账或许根本不削一顾：我干我的活，关你何事？我为什么要感谢你呢？

每年，牛儿们都这样掏心掏肺，给树造成难以恢复的伤害。可我们还是纵容它，却没有去感受树的疼痛与危险。也许在我们心中树好大，牛儿太小，所以我们这些孩子是根本没有想过小小的牛儿能把大树蛀的牺牲了。

经年累月地，牛儿家庭人丁越加旺盛。他们成年后总是惬意地成群结队地在树上招摇。成年的牛儿很傲慢，头上的一对触角四周探索，颈脖上下摇晃“嘎吱嘎吱”地叫着，目中无人地一往直前。有时候，两只牛儿发生内讧，一只就被掀下树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半天翻不过身，但头仍然“嘎吱嘎吱”地摇晃不停，显示着傲慢。小孩子们就去帮它翻身。它却用铁钳般的嘴示威。它们根本不在乎，也不相信一群孩子能把它们怎么样。尽管如此不受待见，孩子们见到牛儿还是无比快乐的。

牛儿们的疯狂之迹终于引起了爸爸的注意。爸爸只知道牛儿的危害，却不去了解孩子们的心思。所以， 在来年的一个早晨，他就将还没有变成成虫牛儿们全体消灭在了树上洞里。爸爸的办法最简单，用一条粗粗的铁丝直接往树洞里捅，牛儿们就被卸成了数块而身亡；也有牛儿入洞太深，铁丝奈何不得，于是，爸爸就往里灌农药，不管身藏何处都得一命呜呼。

牛儿并不是同一时间长大的。而且成虫寿命并不长，大多一周后就死去了。这样一来，核桃树下就再也听不到牛儿的“嘎吱嘎吱”叫唤声，再也看不到从核桃树上掉下来的木渣“金元宝”。我原本最喜欢溜下桌子，三只手指支着饭碗，守在核桃树下看牛儿对垒，感受它们斜睨一切的狂妄。兴致高时还扒下饭粒给他们奖励，尽管它们对饭粒没有丝毫兴趣。它们只对香甜的树心和“金元宝”感兴趣。

牛儿踪迹消失。我心心念念，日日不忘，时常在核桃树下仰头而望，渴望能与牛儿不期而遇。可是，有多少次仰望就给我留下了多少次的怅惘。

次年，核桃树又穿上新绿，一切都与往事一样地茂盛。我又惊奇地发现了牛儿的踪迹。我是爬上一枝小小的核桃树杈上去玩耍时发现的。这时的牛儿家族并不像过去那样昌盛，也搬到了更高的核桃枝端去居住了。也许它们是被爸爸的断子绝孙的洪荒之力吓坏了，从此不再沾惹人间烟火，而是在高高的树稍上俯视人间，秘密地生活。就连推出来的“金元宝”也比往年的小得多。

可是，它哪里知道只要有树枝的地方就可能会留下我的足迹。无论它们如何隐蔽，还是逃不过我的搜索。就这样，我的心里又有了念想。

我又悄悄地纵容起它们来。牛儿们是聪明的，灵感的，他们的家与工作之所就俏然地慢慢地向下迁移，毕竟树的主杆上油水多得多，干起活来也更得劲儿。

牛儿的家族又一天天地兴旺起来了。

在一个黄昏里，爸爸坐在核桃树下逗弄一个哭闹的孩子，他把孩子高高举过了头，孩子的小手就要去碰那还没有成熟的核桃，不料，一只牛儿却不知从何处掉了下来。爸爸惊奇地与孩子一同逗弄起牛儿来。孩子破啼为笑。真是天意不可违，任你如何躲闪，终将暴露。这一次，牛儿家族们仍然没有逃脱爸爸狠狠地打击。

这以后，我因离开老家去很远的学校读书，最短一周，最长一学期才回家一次；成年后，我又去了鄂西北的一个小城工作，故乡从此只在梦中回想，时空的阻隔使牛儿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

再后来，妈妈在电话中告诉我：家中那棵大核桃树已经老了，在一个狂风呼啸的夜晚断掉了。掉下来的大桠杈砸坏了祖屋厨房的瓦房。爸爸邀约乡亲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断掉的树桠搬开，重新将祖屋整修完好。

“核桃树桠枝是被雷劈了还是怎么回事？”

“啥子被雷劈了哟！是被牛儿在三叉处打空了，狂风吹了一夜，先是左边的树桠没有挺住，吹断了，再是右边的树桠没有挺住，也被吹断了。都是可恶的牛儿，你爸爸最恨的东西，只要见到就要踩死的东西，可恨的是没有把它们灭种，核桃树就这样遭了殃。唉，核桃树可是我们家祖屋的风水树，心情树，兴旺树，遮风树，有树在祖屋就在，现在却失去了，老屋也可能保不住了。核桃树就是祖屋的惟一陪伴。”

听到妈妈的叙述与诅咒，我的心里特别难受，也起了诅咒之心。 “牛儿，你怎么这么傻呢？你把核桃树打断了，树失去了生命，甚至我的祖屋也将不存，这将直接导致你也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家都没有了，将来你们又去哪里快活呢？你曾经炫耀的那么多‘金元宝’又有何用呢？也许，这一次你们将真正地面临灭种灭族的危险了！”

2022.5.19 何为于蓉城心静观斋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