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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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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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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

惊蛰过后,春雷唤醒沉睡的冻土,蛰伏了整个寒冬的草木开始舒展身姿。青石板缝隙间探出嫩绿,田埂褶皱里泛起新翠,溪畔软泥上萌发青芽,处处跃动着生命的韵律。绛红的香椿芽尖刺破枝桠,翡翠般的马兰头在细雨中舒展裙裾,曲曲菜默默绣出锯齿状的翠绿,这些擎着晨露的春之精灵,是大自然限时的馈赠。老饕们深谙此道,总在谷雨前奔赴这场与春天的舌尖之约。

华夏的饮食长卷里,野菜始终是浓墨重彩的篇章。《诗经》四十三篇吟咏的草木,半数皆为可食之材。“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的吟唱里,藏着先民们采薇谈情的烟火日常。东坡居士谪居黄州时,“时绕麦田求野荠”的清苦化作了诗意;袁枚笔下的苦荬菜,至今仍是川人春日的佐餐妙品。文人墨客的笔尖流转间,野菜幻化成万千诗行;寻常百姓的粗瓷碗中,却盛着最本真的生活况味。

然而野菜之味常与苦难同生。杜甫笔下“童儿且时摘”的卷耳,朱橚《救荒本草》记载的四百余种救饥草木,皆是先民与天争命的诉说。荒年藜藿果腹,乱世薇蕨续命,这些倔强的生命既承载着《伯兮》中思妇的泪痕,也浸透着《采薇》里戍卒的乡愁。若无野菜续接文明薪火,华夏大地又怎会年年春草离离?

神州沃土孕育的野菜图谱,恰似一部舌尖上的文明方志。东北蘸酱生啖婆婆丁的豪迈,与江南马兰头拌香干的清雅遥相唱和;西北沙葱炒羊肉的辛香,应和着云贵山民百花宴的浪漫。徽州人用草木灰渍蕨菜的巧思,岭南客以鸡屎藤制青团的智慧,俱是先民与自然缔结的味觉契约。而今踏青采薇的都市人,俯拾间皆是大地写给红尘的情书。

母亲总在春日晾晒蒲公英,细碎的叶影里藏着消暑解毒的夏日期待。老屋院头飘散的草香,是游子记忆里最绵长的乡愁。那些蜷曲的叶片中,仿佛封存着土地最后的絮语。年年陪母亲返乡寻春,看田埂新绿叩响季节的门环,采撷时指尖触到的,何止是鲜嫩青翠?分明是三千年农耕文明在掌纹里流淌。

在这个被温室豢养的时代,或许我们更需要野菜的野性唤醒麻木的味蕾。一箸青翠入腹,五千年的春意便在血脉中苏醒。原来文明传承,不过是枯叶沃新泥,旧根发春芽的永恒轮回。当齿间嚼碎最后一抹苦涩,方知最纯粹的春天,永远生长在沾着露水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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