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堂出来,我有意在其门前寻找那个“形”--那是我心中的形象,能代表杜甫品格、精神的那个视觉形象。
我双手搂抱了一下,足有一抱粗。用右手摸摸树皮,粗粝,略泛白光。我又抬头仰望,树干高大挺直。
儿子好奇地问,爸爸,一棵树,有什么可摸的?
我说,你不知道,这棵树有可能是有人有意栽之。
扫码一搜索,罗汉松常年翠绿,代表着长青,树姿葱翠秀雅,苍古矫健,象征着苍劲、高洁,神韵清雅挺拔,自有一股雄浑苍劲的傲人气势。
我想:这些品格和精神,最能代表杜甫了。
中国文化中“长寿”、“守财”“吉祥”等寓意,在这棵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了。罗汉松,就是松树的一种。他的长寿,实际上是杜甫精神长寿,他的理念长寿,他的智慧长存,他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呐喊长在,他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寒士俱欢颜”的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尚在。
他在这里静静地矗立了200年,那是给我们的暗示,暗示着在1200年前,有一位爱民亲民的诗人在这里居住了近三年,写下了247首为人民呐喊的诗歌。
虽然我们今天看到的用三层稻草搭成的4间茅草屋,不是当年杜甫真正居住过的茅屋,是五代时诗人韦庄(其谐音就是伪装,伪装成杜少陵老先生--老天早已暗示)寻得草堂遗址,重结的茅屋,宋元明清历代都有修葺扩建,已演变成一处集纪念祠堂格局和诗人旧居风貌为一体,建筑古朴典雅、园林清幽秀丽的著名文化圣地;但是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文化首先是真正的到达,是原址上的定位和发功,是那种磁场的记忆。其次是那个形象的存在,是视觉系统的显现,然后人们才有理念和思想的记忆性、缓慢性、维持性,这样才形成了理念系统,这才是真正的文化。
智慧就是文化。品德也是文化。
我们不能简单理解为我们所看到的这个旧址,这个视觉上的三维空间,很有可能它就是我们文化理念系统的一个投影,那么我们用眼睛看、耳朵听、鼻子闻和用手触摸,所感受到的这个空间,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四维空间的投影,杜公也许还在,也许与我们一墙之隔,或一水之间,或就在那个碧水环绕的浣花溪里,因而人们很重视我们传承过程中的记忆。
如果我们把时间折叠,那他就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在,或同频共振。
韦庄是伟大的,他帮助后人重拾回了那个记忆。他让人们看到了有形,想到了无形。他帮助人们一次一次地演绎出了杜工部先生夔门舒怀、草堂岁月、流寓秦州、长安沉吟、洞庭余响的故事。
我仿佛听到了,他怀拖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困居长安十年。他敛眉折腰、投诗献赋,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谋官生活。仕途的失意,使他对现实社会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忧愤地写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长安沉吟。
他投奔肃宗后,得任左拾遗,得了一个只不过比七品芝麻官县令还要低一等的八品的职务,也就是偶尔发现朝廷制定的国家制度、标准、流程有一些不准确、不合理或者有漏洞的地方,写一点意见和建议的文书而已,相当于现在的某些提意见部门的官员。
他的性格是耿直的,他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好友房琯给唐肃宗出主意,在牛犄角上绑尖刀,冲向了敌军阵营,没想到敌人只用敲锣打鼓,就吓回了这一帮畜生,反而对自己的军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肃宗大怒,要杀房琯。
我仿佛看到了杜甫急匆匆地走上了殿堂,奏本求情,要求赦免房琯之罪。唐肃宗大怒曰:房琯,不懂兵法,纸上谈兵,欺君罔上,死罪难免。大胆杜甫,竟敢徇私枉法,替罪人求情,免去杜甫左拾遗职务。
杜甫对朝廷彻底失望了。他携着家眷辗转秦川,一路走来,他看到,兵荒马乱,到处抓壮丁,老百姓流离失所,居无定所,他愤怒地写下了《三吏》《三别》等一系列具有高度人民性和爱国精神的现实主义诗篇。
我仿佛跟着杜工部先生,躲避着安禄山的铁骑,来到了四川,看到了他的朋友严武,在成都的西郊浣花溪畔,帮他用稻草、泥巴盖房子,在门前挖出一个碧绿的池塘,杜老披着蓑衣,在池塘边垂钓,他躬身在门前的菜地里浇水施肥,过上了草堂岁月。他晚上,就在那个竹榻的桌子上,写下当日的感怀,写下了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千古呐喊。
近三年的草堂岁月,他写下了247首田园家庭式诗歌,为民生无数次发声。就在那次寒冷的冬天晚上,他发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美好理想的呐喊。他不敢奢望穷苦的老百姓都能住上高楼大厦,用上天然气,阔厅开暖日,他仅仅是渴望着人人都能住上茅草屋,居有定所,太平安宁。
好友严武去世了。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失望,他唯一能得到心灵上慰藉的朋友,能给他提供最多的情绪价值的好朋友,离开了自己,他的那种失望,那种无助,他再一次背起行囊,携着家眷,离开了成都,过上了居无定所的漂泊日子。
在夔州,因秋起兴,他写下了《秋兴八首》的夔门抒怀 。身世之感、盛衰之叹、故国忧思,一并交织其中。这是为人民生活的呐喊,是忧国忧民的诗篇。杜甫的舒怀,是向这些帝王将相们的拷问和上谏。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杜老带着无限的失望和对人民生活的无限担忧、呐喊,死在洞庭湖的一只船上,留下了洞庭回响和1500首千古绝唱。
文化和智慧是有磁场的。
草堂前有好几幅对联,但我觉得“诗史数千言秋天一鹗先生骨,草堂三五里春水群鸥野老心”这一幅评价杜甫是最准确的,鹗(鱼鹰)不仅仅是敢于吃鱼的精神,更重要的是他的那种才能,无人能比。
杜甫就是一只鱼鹰。
那茅草屋和罗汉松,好像给我发了功一样,我随即也写下了一首诗:浣花碧溪绕草堂,游人似织观竹床。流水萦回诗岁月,竹林掩映洞庭响。长安沉吟酒肉臭,秦州贬寓直救房。今人那知拾遗苦,只盼寒士聚厦阳。
我站在那个书写着绿色字“茅屋故居”的木板前,让儿子给我照了一张照片,背景就是那四间的茅草屋,茅草搭成的小门楼,以及那个21.3米高的罗汉松树。
(2025年2月11日作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