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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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呼啸的风裹挟着飞舞的沙尘涌入小城。天与地霎时间混沌，分不清看不明的空落街巷和叫不响听不到的山巅河流被包裹在灰蒙蜡黄的幕布中，沉寂的世间急切地等待着盘古那一把开天辟地的利斧划过或者清风细雨涤荡出清朗光亮的乾坤。
记得第一次遇见这种天气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延安上卫校的时候。那时候我瘦弱，体重不过百斤，却喜爱打篮球。当某个周末的早晨穿好衣裳抱着篮球准备走出宿舍时才发现天地被铺天盖地的黄尘笼罩，空气中弥散着烤烟或者老旱烟呛人肺管子的味道儿。这种味道比宿舍门口黑糊糊的臭水沟里飘荡的酸腐气息更令人难忍。旁边凌乱的电线上，随风摇曳的破烂塑料袋像一面投降的旗帜发出刺啦啦的声响，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待在宿舍无趣的我顶着迎面的风沙一个人晃晃荡荡凄凄楚楚地从学校出发，天马行空的心思随着踉跄却又坚定地脚步，穿过被尘沙吞没的卷烟厂、延大、南门坡、南桥、马湾，又从马湾走到东关车站、东苑小区再返回到兰家坪大桥。我从早晨走到傍晚，脚步没有停歇，心思竟然如脚下流淌的延河一般活泛。在兰家坪大桥的农贸市场里，穷苦潦倒的我咬了咬牙吃了一份一块钱的洋芋馍馍和一碗3块钱的牛肉面。农贸市场的一个角落里，趴着一直脏兮兮的黄色流浪狗，它的眼睛格外明亮。它凝视着我，我注视着它，彼此沉默似乎又各怀心事。它或许再想眼前这个顶着黄风满面尘埃身体单薄的傻子是不是也找不到挡风遮雨的地方？后来我很多次路过那里，农贸市场已经被高楼侵占。我时常想那只流浪狗会遭遇了什么样的命运？或许它会沿着延河畔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这种黄风天，在我工作生活的小城越来越多见。每到惊蛰过后，总有几天被飘洒的黄尘砂砾袭扰得人心烦意乱。远处，天空与山峦镶嵌在一起，那苍黄的颜色似乎更深重了。眼前，背阴处残存的雪迹就像冬天给春天写下的一封遗书，遗书中充满深情、留恋、遗憾还有期待的下一个轮回。旁边挺立的树似乎让这迷离的风沙搅扰得无精打采，凌乱的枝条和褐色的枝干就像身边某个平时得意洋洋的人，生气时脸上总是挂着那愤恨、气恼、难堪、鼓着面颊看谁都不服气的蛤蟆模样。冰雪还未完全消融的河流依旧不知疲倦地向前涌动，它裹满泥浆如一条蜿蜒的长蛇缓缓蠕动，泛着土黄的色泽慢慢割裂冲刷河岸上摇摇欲坠的冰层。前几天刚露头的小草又被毫不留情的掩盖在尘土之下。那不要紧，等沙尘消散，阳光普照时，它又会唤起强劲而勃发的生命力，属于它的时节终究会来的。这种天气可就苦了那些爱美的女士，当抹着精油的头发和刮了“腻子”的精致脸庞藏着数不清的尘土草屑时，当打扮的花枝招展兜着合体的衣裳想展示或是丰盈或是干瘪的身姿被黄沙追赶的无处可去或是禁锢家中时，她们就会诅咒着可恶的老天，丝毫没有这个时节该有的温暖和风度。就连每天早晨和下午那暴戾的广场舞音乐也会销声匿迹，这或许是对我仅有的安慰。
这种天气不降临，似乎陕北的春天就不完整。不出现沙尘漫天，鸟语花香的春意就不会到来。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不经历一些事情，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残缺不全。尤其像我这样的人，经历了绝对的贫穷，依靠含辛茹苦的父母在广种薄收的土疙瘩里刨食供我上学，我才端上了一碗公家饭。现在人已到中年，逐渐在糊涂中越活越清醒，迷离中越来越清晰，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生活本来是这样的，却应该是那样的。我们在泥泞的深渊匍匐前行，却不忘时不时抬头寻觅那透着希望的一丝丝光亮。其实在芸芸苍生和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生活从来都是你所处的当下，它如流水般反反复复翻腾着我们每一天的柴米油盐、子女成长、家庭和睦、老人安康以及自己那时而黯淡时而光亮的心绪。
家乡那个小山村是不是也被沙尘覆盖？那连绵的山和互相勾连的沟壑以及拦羊父亲踏过的小路；那纯朴的院落和窑面上挂着红艳艳的辣椒串儿还有裹着头巾的母亲在灶火前映红的脸庞。故乡啊，每当我躺在家里的土炕上，我的心思和睡意才是安稳的，那一次，我不再是忙碌、奔波、疲惫的人，我的身份仅是归家的孩子。有人说：“老家是忘不了的故乡。故乡很小，小的只剩下几孔窑洞。故乡很大，大到一辈子都走不出童年的栅栏。故乡很轻，轻到只剩下偶尔老乡们坐一起时才能说出的乡音土话。故乡很重，一声寒暄或是一顿家乡饭就能让人泪流满面。故乡很近，近到时刻就在心底。故乡很远，远到星夜兼程也看不到儿时洒落天边的晚霞”。我时常想，自己退休后能不能回老家生活，被众多人笑话，我想这不是一个愿望，我会这样做的。
最近，我一直休息不好，睡不着就翻看手机，直到眼皮坚持不住，可闭上眼睛心里竟也如街灯一样炽亮。这大概与灰蒙蒙的天气有关。因为气管总是发炎，闻不得烟味和灰尘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呛人味道，还有冷峻的空气。一旦发作便不断的打喷嚏，流眼泪，眼睛和面部莫名其妙的的痒，嗓子里像带着哨笛一样丝丝鸣叫，总是长大嘴巴呼吸，要不喘不上来气。有些说这是过敏性哮喘，有些人说这是喘息性支气管炎，还有人说是单纯的感冒。这种症状在空气湿润，天气暖和的时候就会明显缓解甚至完全消失。因此，我也急切地盼望着送走这种雾霾泛滥黄尘飞扬的天气，清清爽爽精精明明地活着。
春天来了，她泛起的滚滚黄尘或许仅是偶感风寒。那阳光明媚，百花盛开，风姿绰约的春色和曼妙的春意在和风细雨中正慢慢走来。
真正温暖的春天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