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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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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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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灯在说话

“龙灯来了,快去接龙灯。”消息传进来时,小孩正躲在奶奶的房里用暖手炉煨年糕。他毫不犹豫地丢下半生不熟的年糕,蹿出门去,追着和他一样去看龙灯的人,向锣鼓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是袁家浦的大青龙还是东江嘴的大金龙?”小孩觉得自己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多余,不论是哪条龙灯来了,都一样叫人高兴。

在村道上,一条五彩大金龙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小孩眼前—

龙眼如炬,不怒自威;龙须飘逸如丝、纤长柔韧,威严下藏着温情;额上缀满珍珠,熠熠生辉;口衔龙珠,光彩夺目,彰显胄王气象;一对叉枝龙角,柔中带刚;龙身长三丈有余,龙骨由篾笼制成,水桶般粗细,着黄缎绸面,覆五彩龙鳞,分八段,意八方来财;添上龙尾,谓九九归一;再加龙首,就十全十美了。

每一节龙身由一根圆木支撑,十个人手持木棒,擎起了一条五彩大金龙,在村民簇拥下,昂首阔步走进了吴家村。

村长要求龙灯先去吴家粮仓。粮仓住着土地菩萨,关系着全村人的米袋子,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大队书记执意要龙灯先去吴家渡。渡口泊着沙船,从江底挖上来的黄沙运到杭州城里能换回成沓的钞票,是百姓的钱袋子,财神菩萨保佑沙船日进斗金。不论是沙船还是渡船,都需要平平安安,顺风顺水。

“不管先去哪里,先进村再说。”

“你懂啥。”

村长与书记争执不下,锣声息了,唢呐也停了,龙灯停在村口不动了。

“先去学校里好了,求求文殊菩萨,学生读书顶要紧。”情急之下,小孩提了一句。

村长和书记意见统一了。一阵开道锣响过,龙头又昂了起来。学校里并没有供奉文殊菩萨,只有六间低矮的砖瓦房。时值寒假,校舍紧闭,那只好在操场上舞一回,让舞龙人施展一下,让百姓开开眼。

小孩子连蹦带跳,急不可耐。吹唢呐的摇头晃脑,打钹的、打镲的不急不缓。

舞龙灯在钱塘沙上叫“掼龙灯”。龙头须由身强力壮的人操控,不仅体力要好,舞龙的技术也要好。龙尾则由经验丰富的长者掌控。龙身的每一个人都要跟上节奏,上下翻滚、左右盘桓,自然流畅,首尾呼应,浑然一体,如若游龙。一个“掼”字,道尽了钱塘沙人的舞龙水平。

场边围满了看热闹的老少爷们,有年轻小伙不时往大姑娘小媳妇这边挤过来。龙头不时从大家头顶冽过,龙珠颤动着,有人眼疾手快,揪下一颗,顺手送给了身旁的姑娘。小孩身形矮小,别说够不到龙珠,连龙须都摸不到,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揪龙珠,简直是痴心妄想,但是小孩很想得到一颗。

家家户户在堂前点燃香烛,八仙桌上供着糕饼果点,盘中有红纸包,恭候着龙灯上门。有讲究的人家,还放炮仗迎接。他们相信,龙灯进门会给一家带来一年的好运。

提灯笼的向导和拎着袋收钱的先进门去,将红包和贡品一并收了。龙灯在后,在堂前三点头,只见得烛火跳跃。屋子宽畅的,龙灯绕着桌子转一圈,再出门去。若是底矮的草舍,只进龙头,点头后,便退了出来。门楣的高低左右了舞龙人的脚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龙灯也一样,为了一个红纸包,到人家屋檐下,也要低下高傲的龙头,这给了那些心有贪念的人机会。在进门或出门时,龙灯低头的瞬间,有人瞅准时机,又揪走了一颗龙珠。

龙灯在谁家逗留的时间越长这户人家越觉得脸上有光。有年轻力壮、争强好胜的,还会在进自家门前接过龙头,让龙头深深地磕上三下。家中有拖拉机的,在车前重重地磕三下,没拖拉机的,绕着道地让龙灯跑上一圈,心里也舒坦。都是包了红纸包的,大家也见惯不怪了,觉得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跟着龙灯一家一户跑过来,小孩将煨年糕忘得一干二净,跑过大半个村子,太阳已经西斜。龙头上的龙珠越来越少,守在门口揪龙珠的人也少,小孩也有了机会。龙灯从一户人家门里出来,他瞅准龙嘴里那颗光彩夺目的龙珠,快速将手伸了出去,要触到的瞬间,闪出一道金光。小孩两眼一黑,栽倒在地。醒来后,龙灯早已没了踪影。有人说龙灯在吴家船埠头入了江,有人说是在吴家粮仓门前升了天,还有人说龙灯回东江嘴了。

不管如何,小孩现已年近半百,四十余年来再也没见过钱塘沙人掼龙灯了。

每当正月十五,月朗星稀的夜晚,在钱塘沙上空,总会能看到两颗遥远的星星,眨着眼在对你说,看,是我照亮了这片土地。那是龙灯在说话,小孩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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