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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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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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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叔

阿满叔年过花甲,在我的印象当中,他的身边从未有过女人,没有女人的男人,脸上没笑容,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毫无生机。

阿满叔那阴云密布的脸庞,也有转晴的时候。每次嫁在邻村的姑姑回来,总是默默地把阿满叔那牛栏似的房间,里里外外收拾一番,阿满叔那张整日绷紧的脸也就会舒展一些,露出难得的笑容。除了傻傻的笑,阿满叔还会找出那张布满灰尘的旧渔网,到村外的河边池塘转上几圈,回来时,就有一些活蹦乱跳的鱼虾。

“哥,你也该找个伴儿啦。”饭桌上常听姑姑细声细气地对阿满叔说,“没有女人,这家哪像个家呀。”阿满叔却总是答非所问地说:“唉!妹子,夹菜,这鱼虾特鲜,多吃点。”这样的对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渐渐地,阿满叔满头青丝幻成白发,姑姑也就不再提起。

除了姑姑,隔壁张婶也时常关心阿满叔。张婶与姑姑相比,不但年纪更轻,而且模样更好看。但张婶命苦,十七岁嫁给了隔壁的大辛,一晃过了三年,肚子总不见鼓起,村里人就风言风语,说她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

尽管大辛从来不在乎别人说长道短,对她百般疼爱,张婶的心里却有了疙瘩,大辛越是不说,她就越觉得心里有愧。偏偏大辛又在大队组织的“水利会战”中出了事。听说是哑炮爆炸,好端端的一个人,顷刻没了踪影。惊闻噩耗,张婶肝胆欲裂,哭得死去活来。村里人更是添油加醋,说她扫把星、克夫命,害死了大辛。

张婶越想越伤心,夜幕降临,她来到离村较远的一口水塘自寻短见。这水塘大约有三、四亩水面,碧波粼粼,无风生浪,塘边一站,也带凉意。张婶万念俱灰,毫不犹豫地跳入塘中。

也许,上苍垂怜,命不该绝,收工较晚的阿满叔正在水塘另一边洗澡,突然听到“噗嗵”声响,知道有人落水,便急忙游了过来,从水中把人救起,救到岸边,才借着昏暗的月色看清楚落水的是张婶。

阿满叔急忙跑到对岸穿好衣服裤子,准备背张婶回家。忽然想起村里那些风言风语,又觉得左右为难,放下张婶,快步走了。走着走着,阿满叔又想:奄奄一息的张婶能不能活过来呀?即使活了过来,没人在身边,她又跳水怎么办?想到这些,阿满叔顾不得什么了,急忙转身回来,解开张婶上襟衣扣,通过挤压让她吐出了喝进肚里的塘水,然后背回家中。

奇怪的是不久之后,张婶的肚子却一天天凸了起来。有人联想到阿满叔背着湿漉漉的张婶从村外回来,便说张婶肚子里怀的一定是阿满叔的种。妇女们则更加唾弃张婶是不祥不贞的女人,告诫各自的丈夫,不准到张婶门前招惹是非。

面对别人的唾沫,一向木讷的阿满叔从不言语;而年青的张婶,或许经过了那次生死考验,已懂得生命的可贵,加上肚里有了自己的骨肉,便不再去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有时女人家做不来的事,还会大大方方地找阿满叔帮忙,闲暇时也帮阿满叔浆洗缝补被子衣衫。张婶家的事,阿满叔也从不推辞,但做事归做事,从来不到张婶家吃一口饭,喝一杯水。

有好事者,想把他俩搓合在一起,张婶爽快的答应了,说阿满叔为人本份,跟了他也是前世的造化。可是四十多岁的光棍阿满叔却没有应允这件好事,让人不可理喻。不久,张婶生下一男孩。孩子两岁时,张婶要他叩头认阿满叔做干爹,阿满叔也满口应了下来,这件事倒让村里人颇感意外。

光阴流逝,姑姑回家的次数愈来愈少,阿满叔那张布满岁月印痕的脸,也愈来愈凝重,时常走到村外古柏前的路口张望,但多半是失望而归。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秋风扫落叶的日子,姑姑病逝了。听到这一消息时,阿满叔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在我的印象里,一向倔强的阿满叔,这是第一次,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落泪。

姑姑下葬后的第二天,未见阿满叔起床做饭,我和大哥推门,并未上闩,走进里屋也未见人影,床上的被盖好象未动过。大哥把手插入被窝一摸,立即叫到:不好啦,叔叔昨晚没回家。平时的晚上阿满叔从不出门,一种不祥的感觉笼上大家的心头。

全家人立刻放下任何事情,并叫了街坊邻居,分头四处寻找,就连村外的水塘也捞了个遍,忙乱了一整天,仍未得到半点有关阿满叔的踪影和消息。

次日,姑姑家的大儿子急匆匆赶来,告知在姑姑的坟头发现了阿满叔的尸体。我们风急火燎地赶到姑姑的墓地,只见阿满叔侧伏在坟头,面部表情安详,右手拿着半瓶白酒,白酒是过年时,张婶家干儿子送的;左手捏着一只玉镯,这只玉镯,我清楚地记得姑姑活着时戴过。

事后,我与年迈的父亲谈起阿满叔手里捏着的那只玉镯,父亲沉思片刻后,说出了玉镯的来历。

姑姑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姑姑,也就是说她不是父亲与阿满叔的亲妹妹,而是当年奶奶为阿满叔抱养的童养媳。玉镯有一对,是爷爷花血本为他们购买的。

两小无猜的阿满叔和姑姑,本该是天生的一对,可是,阿满叔十岁那年,爷爷便撒手西去了。一向事佛的奶奶从此心里有了疙瘩,认为爷爷与抱养的姑姑命里相冲,姑姑的命硬,克了爷爷。

当姑姑长到十六岁时,阿满叔已经十九岁,奶奶并没有为他们操办婚事,却托媒为姑姑另找了婆家。孝顺的阿满叔不敢违抗母命,只得偷偷地抱着姑姑痛哭了一场。

姑姑出嫁后,一向开朗的阿满叔变得郁郁寡欢。除了参加集体劳动,便整天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出来。奶奶多次托媒帮他介绍对象,都被一一回绝。

阿满叔死后的第三年,按照当地规矩,要为亡者立碑。清明前夕,姑姑的大儿子与张婶的儿子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商量为阿满叔立碑之事。清明节这天,阿满叔的坟前立起了一块石碑,一生未娶的阿满叔,墓碑上却有了两个孝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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