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灯光

一九三九年十月，鲁西南第一个农村基层党支部在兖州城南程家行村成立。——题记

1

一九三九年十月的一个深夜，天上彤云密布，位于兖州城南的程家行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村里的人们基本上都已经沉浸在了梦境里。

村子的最东头一个周围都是土墙的小院里，北面低矮茅草屋窄小的窗户忽然出现了昏黄的灯光，而且不断有人影闪动。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响起一阵滚滚的雷声。闪电照亮了茅屋前院子内枣树下一个少年瘦削英俊的面孔。

铁柱身体紧紧地靠在树干上，眼睛机警地向四周查看着，耳朵也丝毫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动静。尽管四周除了秋虫的唧唧声和偶尔出现的一两声狗叫之外没有任何异动的迹象，但是，铁柱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放松。

就在刚才，铁柱见到了心目中的大英雄程伯川伯伯。

奶奶去邻村巨王林姑姑家了，家里只有铁柱一个人。

日本鬼子和汉奸被程伯川的游击队打得不敢在晚上出动了，但是土匪却依然很猖獗，游击队不在的时候，他们经常来村里骚扰百姓。所以奶奶临走前反复交代铁柱，要早早关上大门，不要乱跑。

傍晚，铁柱胡乱吃了点儿东西，就插上大门准备睡觉了。忽然。铁柱听见院子里有些响动，推开屋门一看，一身农民打扮的程伯川伯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铁柱喊了一声：“伯川伯伯！”一头扎进程伯伯的怀里，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程伯伯拍了拍他的头，脸上带着笑容，说：“都是儿童团员啦，哭鼻子可不行呦，革命意志不够坚强啊！”

铁柱抬起头，看着程伯伯，说：“我要当游击队员，给我爸爸妈妈报仇！”

程伯伯目光和蔼，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说：“铁柱很优秀，可年龄还小，等你长大了，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游击队员的。”

“那就是不行啦！”铁柱撅起了嘴。

年龄小怎么啦？俺可是当了一年多的秘密儿童团员啦！给游击队送过不少情报哩，您不是一直在夸我吗？铁柱心想。

程伯伯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说：“有一个重要任务要安排给你，一会儿有一个重要会议在你们家开，你负责在外边望风。”

“保证完成任务！”铁柱心里顿时兴奋了起来，挺直了身子，学着游击队员的样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过了一会儿，村民程传顺、程继龙、程继盛先后进了院子，他们都是程伯伯手下的游击队员，而且都是共产党员。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人，有铁柱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们进了院子就急急忙忙进了里屋。

按照程伯伯的吩咐，铁柱在院子里枣树下给他们望风。

铁柱家东面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铁柱明白，这样重要的会议之所以选择在他的家，不仅是铁柱各方面过硬，而且还因为铁柱家所处的位置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遇见突发情况很容易转移。

2

一股挟裹着成熟庄稼味道、沉闷并且潮湿的夜的气息扑面扑来，令铁柱感觉有些困倦，他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胳膊、腿，好让精神再打起来。

屋里传来嘁嘁喳喳小声说话的声音。

程伯伯他们肯定是商量打鬼子的事儿。

提起日本鬼子，铁柱就恨得咬牙切齿。

从程家行向北走大约十八里，就是有名的泗河了。那里的风景可美了，两岸浓荫匝地，古树上爬满野花藤萝，碧水中倒映着岸边的柳丝花影，河面上横跨着一座气势宏伟，造型优美的大桥——泗河大桥。过了大桥就是兖州城了。铁柱很小的时候，跟着爹去过城里多次，每当在桥上行走的时候，铁柱总是放慢脚步，因为旁边还有一座铁路桥，碰巧喽，就能看见上面行走的火车，火车好长、跑的好快、动静好大！有一次爹跟铁柱说，火车爬着都那么快，要是站起来一定会更快。铁柱忽然停下不走了，爹问他为什么不走了，他回答说等着看火车站起来是什么样子。爹哈哈大笑，铁柱才明白，爹是逗着自己玩儿的。

城里有高大威武的牌坊，巍然耸立的古塔，教堂，热闹非凡的集市。当然铁柱最感兴趣的是大烧饼和牛肉，每次都馋得他直流口水。

可自从日本鬼子进了兖州城之后，那里就成了人间地狱，铁柱就再也没有进过兖州城。

听大人说，火车站附近住着鬼子的宪兵队。沿着泗河西岸修建了好几个炮楼，现在又要在城东南角修飞机场。大队的鬼子，三天两头出城到乡里扫荡，一回来就绑着一串一串的老百姓，拉着整车整车的抢来的粮食物资。绑来的老百姓先是审问，然后就送到城东南修飞机场了。那里四下用电网铁丝网围着，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在夜里经常听到那里传来凄惨的叫声。人们光见用汽车往里边拉，就没见有出来的。

一年前的一天清早，铁柱一家人正在吃早饭，忽然，家门口老槐树上吊的半截铁轨被人敲得叮当乱响，同时伴随着呼喊：“鬼子来了，快跑吧！”接着就听见村外响起了枪声。村中大乱，杂沓的脚步声，狗叫声，妇女孩子的哭喊乱成一团。

爹迅速放下饭碗，厉声对铁柱说：“快，铁柱，护着奶奶，跟着村里的人往南面的九龙山跑！我和你娘收拾下家里的东西，把该藏的藏起来，紧接着就去追你们！”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铁柱抬起头望着爹，看不出丝毫慌张。

“奶奶年龄大，需要你照顾，快走！”爹的语气不商量。

铁柱拉着奶奶往外跑，混在了逃难的人群中间。中间好几次奶奶跑不动了，铁柱就背起了奶奶继续跑，别看铁柱那时才十二岁，力气大着呢！一气跑到了九龙山上，这才坐下来喘了一口气。低头一看，鞋子不知在甚么时候跑掉了，脚底板划一个大口子，糊满了鲜血与泥土。跑的时候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这一停下来，钻心的疼痛让铁柱差一点喊了出来。

一直等到下午，父亲母亲也没有跟上来，铁柱内心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爬到了山的高处。向村里望去，只见村子上空腾起了一片片黑烟，高处的几间房子，吐着红红的火舌，间或还会传来几声枪响。铁柱心里更加紧张了。

傍晚，回到村里时，铁柱发现村里叫鬼子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十几间房子冒着红红的大火，到处是污秽的血腥。家里的锅盆瓦瓮都被打碎了，粮食衣服满地都是，粘着鸡毛和黑血……。

没来得及走的人有的被鬼子有的被抓走了，有的被打死了。

被打死的人之中，就有铁柱的父亲母亲。

3

铁柱摸起一把切菜刀就冲出了家门。

奶奶根本阻拦不了，急得直跺脚：“铁柱你这是干什么去呀，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啊！”

“站住！”

铁柱听见闷雷般一声断喝，抬头一看，身着长衫的程伯川在前面挡住了去路，当时程伯川的身份是村里的小学教师，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可那天铁柱感觉程伯川和平时比简直是另外一个人，目光如矩，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你这是干什么去？”程伯川的声音稍微低了下来。

“不要拦我，我要去兖州城杀日本鬼子，给我爹我娘报仇！”铁柱呼喊着。

“报仇？”程伯川的脸上现出了讥讽的微笑，“你这个样子，恐怕还没进兖州城，就被日本鬼子打死啦！”

铁柱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在铁柱看来，程伯川伯伯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接下来，两个人竟然蹲在了路旁的树下，谈起心来了。

程伯川给铁柱讲了很多很多的道理，铁柱不仅听进去了，而且内心对程伯川深深折服。

程伯川对铁柱说，这是中国人的土地，日本人迟早会被赶出中国的，关键是要组织起来。和敌人斗，他真正组织一支抗日游击队。

铁柱激动得站了起来，说：“我报名参加，打日本鬼子，给我爹娘报仇！”

程伯川笑了笑，说：“游击队真的需要你这样的人，不过你还小，参加游击队打鬼子还不行，可以先当儿童团给游击队做事。”

程伯川的游击队神出鬼没地活动在兖州城里城外，昼伏夜出地和敌人周旋，弄得各个据点、炮楼的敌人惶恐不安、心惊胆战。近期，为保存有生力量，程伯川接到上级命令，暂时离开兖州，转移到东南山区一带了。铁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程伯川和他的游击队员了。

4

屋内的光线变成红色的了，小窗上出现了几个人昂着头，举起右拳的剪影。程伯伯在带着头宣誓，尽管声音放得很低，但是铁柱还是听清了。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铁柱学着屋里人的样子举起了右手。

雷声滚滚，大雨将至，暗夜中那盏灯光显得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