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板在村口响起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明天是小年了,母亲早早就准备好一大碗白米和五分零钱交给我,让我在门口等着。
每年这时候,一个老年瘸腿的男人,肩上背着一个破褡裢,一跛一跛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打着快板:主家今年把灶送,明年幸福又吉祥,主家明年把灶接,一年更比一年欢.....
看见我,递给我一个花花绿绿的糙纸,上面印着一个灶王神君像。
他将米倒进褡裢袋子里,接着又奔向下一家。
年年过年年年过,年年过年都是一样,可是为什么年年还要过小年呢?小时候,总是这样傻傻的问母亲,母亲笑着摸我的头,另一只却没有闲着,将煮熟的糯米倒进笸箩里,用筷子摊开,晾凉。
乘着空闲,母亲说:“吖哎,灶王爷要上天,小孩不能说话,不然灶王爷会上报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将小孩子抓去。”
我吓得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再问。看着母亲在灶前忙忙碌碌。
民俗有言“官三民四船五”,腊月二十四是过小年的日子,随着小年的临近,母亲准备过年吃食的步伐也加快了一点。
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
屋子是砖基的土胚房,前面两间是卧室,穿过中间的堂屋,左后间是稻仓,上面贴着一幅破旧的对联。对联已经泛白,字迹潦草,是哥哥的练笔之作。歪歪扭扭的写着:米如山般厚,面同海样深。抽开隔板,仓里空空如野,常年如此。我和妹妹捉迷藏最多的地方就是粮仓,而且躲进去,妹妹怎么也不敢去找。因为没有粮食,里面常年躺着一群懒耗子,看你进来都是懒洋洋,不知躲避的模样,每每吓我一大跳。总是想,这次应该不在了,可是每次进去,耗子一家都在,而且呈逐年增多的趋势。因为没有粮食,母亲也懒得管它,有时候,还放一些红薯进去,到二十四打扫的时候,奇怪的是耗子居然不在,将谷仓打扫干净,除了耗子粪便以外,还有一点意外收获,就是耗子留着过冬的粮食,一大捧花生、豆子等。母亲将花生豆子洗干净,晾干后,照例炒着上供灶神。
右边连着后门,是锅岗(音,当地方言,意即厨房),陈设简单,只有一个橱柜,上下两层,上面一层用纱布蒙着,对开,上面是嵌云纹花样的铜纽扣,里面孤零零躺着几只残缺的碗,还有一个粗瓷大碗,用锡钉焗着,碗里只有一点霉豆豉拌辣椒糊。
下面一层放着几个罐罐,常年除了一罐咸菜以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灶台烟囱是三层宝塔式样,逐渐递收,两边是歇山顶式小平台,正中间有一个小龛,上面仿屋檐,类似一个小小的庙宇,贴着乞丐送来的灶王神君像。母亲一再告诫我,只能说是请的神君,里面恭恭敬敬的摆着一个香炉,初一十五母亲和奶奶都要给灶王爷上香,虽然年年缺衣少食,但是乞丐送神君像时母亲却很慷慨。
纸很粗糙,可是母亲却恭恭敬敬的将神君像贴在壁龛里,让神君能日日享受烧饭时的香火。而且神君两边的对联,哥哥练笔是不行的,必须要舅舅写,舅舅的字龙飞凤舞,左边上天言好事,右边下届保平安。日复一日,灶王爷在烟熏火撩中变的漆黑不堪。
终于等到换装的这一天。灶王爷这一天要盛装上天,本来是要给灶王爷抹一点蜜,可是家里没有蜜糖,母亲有办法。腊月二十四,母亲兑换了一点糯米,打年糕上供,糊灶王爷的嘴。
糯米稍微凉一点,倒进石钵里面,用木槌不停地敲打,一边敲,一边翻身,直到糯米变成黏黏的一块,搓成长长的一条,然后将蘸过水的棉线系上去一一拉断,就成了一条条的年糕。加上耗子嘴里面夺来的花生,就成了灶王爷上天的最后一餐。当然灶王爷的神像撕下来以后,这些最终都成了我嘴里的零食。
后来读到范成大的《祭灶诗》,“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送君醉饱登天门,勺长勺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这些家里都是没有的,但母亲用年糕粘住了灶王爷的嘴,祈求了来年的风调雨顺。
送走灶王爷以后,大年三十一大早,母亲就将从乞丐那里请来的新的神仙像端端正正的贴在神龛里,新的一年又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