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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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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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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明

阴阳两隔,最重要的日子就是除了冬至就是清明。

清明最重要的意思莫过于父亲总是带着我们去给亡去的亲人上坟。

太奶奶我没有见过面,父亲说是祖父第一个妻子,没有生养就去世了。因为没有后人,祖父一再叮嘱父亲不管他们去不去,父亲是长子,必须给太奶奶上坟,父亲就将这个重担接下来。每一年都要我们和他一道,而且一再言明,这个事情以后就交给我们弟兄两个,一定要延续祭祀。

清明一早,父亲就起身,准备祭祀用品。祭品很简单,三条煎的带鳞的小鲫鱼、三片五花肉、外加三块豆腐干、然后装上三碗新煮的米饭,再带上未开封的酒和三个酒杯、三双筷子。所有的祭品都装在竹篮子里,一定要盖上一条新毛巾。

问父亲,也说不上所以然,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而且回来以后,还要在后门口烧上三堆纸钱,给路过的阴间行人。

烧的纸钱是给冥间亲人的生活费,本地习俗一年有两次,一是清明,二是过年。

最重要的是清明,因为清明相当阳世的春节,过年是需要钱去买东西,一年经营不善拉下的饥荒,年底也是要偿还的,所以马虎不得。

到过年时,这个仪式反而简单一些,主要带上筲箕和锹,将一些坍塌的地方培起来,让坟头看起来圆润一些,潦草的烧一些未经加工过的纸就行了。

以前清明都是父亲自己在家里打纸钱,将特制的黄纸折叠起来,黄纸是炼制粗糙的纸张,俗称大表纸,用铁制的钱凿子,凿子大约十厘米长,前段有一个铜钱的半圆形状,将折叠的大表纸凿穿,上面就形成了铜钱的样式。父亲都是用鞋楦子敲,母亲在世时,不免有点埋怨父亲将鞋楦子敲坏了,父亲总是憨憨的笑,第二年依然如故。母亲也没有他办法,只好由他去了。现在简单,商店有现成的冥票,最大金额甚至十几亿圆,我烧的时候不免走神,假如这钱换不开,他们岂不是冥界拥有巨宝的穷人,假如用的掉,那冥界岂不是通货膨胀,再多的钱不还是穷人。

太奶奶的坟在和尚洼最外边,相当于村庄的外围,已经无限接近人住的村庄了。如果不是父亲,我们根本找不到,坟茔下面就是一块麦田,年年麦青的时候,田埂四周茂盛的青草就黄了,坟前只有排水沟一块小小的烧纸钱处,一不小心就会将田埂上枯黄的草烧毁。

坟是老坟,只有一块小小的青石碑,上面并没有字,隔壁两个坟头基本平了,清明时候上面长满了青草,只能看到两个小小的坟包隆起。父亲每次烧纸,要求我们必须将纸钱分成三堆,中间最大的给太奶奶,两边孤坟也烧一炷香。倒不是怜悯那两个人,最主要的是担心太奶奶怀有巨款,一个人不免会有麻烦,如果被周边的人抢去太奶奶日子就会更难过。

所以父亲总是一边烧一边喊:“太奶奶,我们给你送钱来了,记得收了,一定要保佑我们子女啊!”而且不忘给周边坟头烧钱也说两声,邻居一定要和睦,下一个清明我们还给你送钱,说着不忘将纸钱扔到火堆里,并且要求我们不能翻动火堆,防止将纸钱破坏。可是风偏偏捣乱,鞭炮过后,一阵风过来,将纸钱吹的旋转着起来,螺旋式的向天空飘,父亲这时倒很高兴,对我们说,这是太奶奶领钱来了。

鞭炮是起提醒作用的,只要响起来,太奶奶就会知道是家人给她送东西了。我一直认为是迷信,可是父亲固执地认为太奶奶在九泉之下是有知的,不然鞭炮响过,怎么风就会过来刮走纸钱呢?

父亲祭祀是有顺序的,爷爷奶奶的坟是合葬的,而且离太奶奶的坟有点距离。

爷爷坟头长了许多构树,我们都叫皮树,怎么砍都砍都砍不光,而且年年砍,年年长。最讨厌的是,乡间放牛,随手就将牛系在构树上,日落时牵回去,牛就绕着绳子的半径将周围的青草吃的干干净净,所以每一年清明我们上坟,爷爷坟头除了几株皮树长得皮实以外,周边可以说寸草不生,但是牛很古怪,并不吃祖父坟头上的青草,所以父亲尽管很生气,也只是将树一砍了之,并没有去找谁家来山上放牛的。

坟头塌消子孙稀,坟上无草绝家资。祖父的坟没有塌颓的迹象,而且坟上草青青,父亲就有点庆幸,不免顺带着给各路的孤坟野鬼也烧了一点纸钱,而且不忘提醒路过的来领钱。

父亲对爷爷奶奶是有感情的,他总是亲自摆上祭品,先摆上三碗菜,然后饭,摆上杯子,将筷子插在饭碗里,最后倒上酒,然后站在那里,闷不做声,不知道想些什么。直到纸钱烧完,他才带头跪下磕头,将酒倒在祖父坟前,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年年如此。

年轻时,祖父“一担挑”有外地逃荒而来,艰难的在本地安家,将几个孩子拉扯大,期间的艰辛可想而知。父亲是长子,通过小婶零零星星的吐槽,讲她嫁进来的时候,弟兄三个依然打赤脚,还是她给做了三双鞋,这样才结束大赤脚的日子。这话我有点怀疑,因为那时父亲已经结婚,二叔和小叔都已退伍回来,而且小叔还是大队的民兵营长,当不至于如此不堪。可是父亲听到这个话并没与反驳,只是微微一笑,也没有跟我们解释什么,这让我们很迷惑,不知真假。

不过小婶嫁过来,因为家贫,吵着分家的事情,我尚有一点记忆。二叔在外地上班,自顾不暇,照顾不了家里。祖父母年迈,加上我们三口小的,一大家子人,靠父母和小叔小婶,自然捉襟见肘,所以小婶分家单过,在当时再正常不过。

爷爷奶奶跟着我们,穷是肯定的,有没有到那个地步,我就不知道了。父亲站在那里想什么从来没和我们说过,我们也无从得知。

母亲去世后,清明祭祀,我们又增加了一个地方。

解放前,外公有几亩薄田,一处山场,不说大富大贵,衣食无忧没有问题。解放后由于人口众多,分田到户反而比以前的田地还多。除了集体那几年,日子过的有点差以外,其余时间条件比我父亲家不知好多少倍。加上母亲是家里老小,她上面有四个哥哥,六个姐姐。在娘家里的时候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与一声,哪怕是五八年,大部分人都在饿肚子的时候,母亲依然能吃饱肚子,大家是菜饭糊糊,外公外婆却要给她弄一碗白米饭。

嫁过来,一大家子吃饭穿衣,母老家贫子幼,加上小叔子未成年,常年操持生活可能也过多的消耗了母亲的心血。特别是一日三餐是极为累人的事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总是精打细算,将稍微好一点的东西留给家人或且来的亲戚朋友,常年劳累加上吃的不好,六十多岁就过早的去世了。

母亲一个人嫁到离家十几公里的地方,而且是一个贫瘠的家,常年经月的劳动根本就离不开,记忆中母亲回去也只有春节,而且回去只能待一天就匆匆赶回来,没有机会歇一口气。

母亲去世的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葬在娘家山上,和自己的父母哥哥们葬在一起。小舅在自己山头选了一个位置,靠外公等人的坟茔很近。每一年清明时节,我们放鞭炮时,舅舅等人祭祖都听得到。母亲可能也是想用这种方法陪着自己的父母,最终在阴间承欢膝下。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带着我们在山上种了不少松树,现在松树已经成林了,而且树林间有不少鸟雀盘踞期间。每次去时,都不免惊起鸟儿,我固执的认为,那是母亲的卫兵。我们过来,就会喳喳的报告我们来到消息。而且惊奇的是,周围山上全是细小的竹子,可是竹子生长到母亲坟茔面前时,却再也不往山上生长,也许是鸟儿的叫声喝止了竹子的生长。从第一只鸟儿飞过来,我和父亲就给他们留了一个松树窝,希望它能留在这儿陪着母亲,让母亲不至于孤单。鸟雀是有预言的,我连走时,在我头上落了一泡屎,他们都认为很背,唯有我认为,那是鸟雀和我的契约。

它听到了我的话,于是几年以后,拖家带口留在了这儿,虽然我看不见它,但我知道它一直在。

高中匆匆结束时,因为参加高考要一段时间,学校提前放假回家,看着母亲忙忙碌碌的样子,我终于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我不想参加高考了,肯定考不上,母亲用满是失望的眼神盯着我,恨铁不成钢的责骂,最后逼着父亲陪我去高考。

高考结束,一段时间在家等着录取,母亲总是害怕我不辞而别,每天都叮嘱我,鼓励我,让我千万不能灰心,如果今年考不中,还有明年。不要因为一次得失放手。

后来按部就班上大学,上班,母亲总是不停地打电话给我,要我一定要争气,不能轻易放弃,可惜那时候不知道母亲的一番苦心,直到母亲生病,我匆匆忙忙回来,又匆匆忙忙赶去上班,并不是每一天陪在她身边。

母亲病重在我家最后的日子,一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母亲固执的要回去,我怎么劝说都不行,半夜必须回自己的家。我没办法,只好连夜开车送他回去,中途车撞上路牙,找人好半天才修好,母亲回家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当时并不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因为有父亲,我并没有经常回去,直到我听说她昏迷不醒,赶回去时,已是最后一面。

失去母亲十几年,中途又经历了很多事情,每年清明总想和母亲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妻子总是问起,为什么清明节不上母亲坟前磕头,而是在下面磕头,匆匆结束呢,是不是害怕见母亲?每每到此,眼泪总是止不住,母亲给予了我最大的期望,而我却活成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模样,我该是母亲最不争气的儿子吧!

邃幕沉空宇,孤灯照床单。应同兹夕念,宁忘故岁欢。川途恍悠邈,涕下一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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