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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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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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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和推子

作为农民,父亲曾是一把好手,他总能把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料理得很好,这是他的本分,也是他的本事。天气、时令、选种、下种、施肥、锄草、收秋、犁耙地,无一不通。就连全村有多少亩河湾地,多少亩坡梁地,每块地是几亩几分,每年适合种什么作物,他都熟稔得很。经常别人理不顺,做不好,拿不准的农事,都喜欢找父亲帮忙指点一二。

一年,村里请人在一块不是很规整的坡梁地里锄草,最后人家干完活要按十亩来算钱,村长觉着不对,便请父亲来核实。父亲到场便说,最多不过八亩半。对方否然。父亲便一五一十地给对方报步数,说从这头到那头是多少多少步,从那边到这边又是多少多少步,算得是九亩一分三,然后再将地里的那5个坟头除却不算,满打满算也就八亩半。最后,对方哑然受之。

父亲不仅地里农活干得好,而且他还是一位赶牲口的把式,再烈性难调的牲口,到他手里都会被驯得服服帖帖的。他只要手里鞭子一扬,手中缰绳一拉,‘得儿驾’一喊,骡子就像踩着节拍似的,便仰起头嘎哒嘎哒地走起来,颈上的铃铛也爽朗地响起来,任由驱使,所往不差毫厘。

父亲常说,他这辈子受了牲口的益,赶了一辈子的大车,帮人耕种、收秋、拉沙、拉土、拉煤、拉铁矿跑运输,以此养活了一家老小。所以,他对牲口很有感情,把牲口算作了家里的一份子。平时,他对骡子的饮食起居很是讲究,草料要用筛子筛过才会给骡子吃,夏天割青草,秋天收秸秆,春冬铡干草,夜里拌糠料,时不还给食槽里倒一碗玉黍,定时起骡圈,给骡子挂掌,病了请兽医,过年也要给笼头上系条崭新鲜艳的大红段子,图个吉利。

他还说,他这辈子一共养过23头骡子和1头驴,而且每头牲口他都给起有名字,每次聊起来,他都能如数家珍般地一一叫上名来。比如,他养的第一头骡子叫‘八百一’。‘八百一’对于父亲来说意义非凡,因为它是我们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后父亲从队里折买过来的一份‘产业’。

父亲还常开玩笑地说道,他这辈子就喜欢跟四条蹄子的动物打交道,特别是骡子和狗子。所以打我从小记事起,我家院子里就一直有一间骡圈、半间草房和一个狗窝。骡子和狗子从没断养过,院子里总是很热闹,不是能听到骡子脖颈上的铃铛声,便是能听到狗脖子上的铃铛声,叮铃,叮铃……

除了种地、赶牲口之外,父亲还有个手艺,那就是理发。

小时候一直觉着让父亲理发是件极其痛苦和无聊的事情,因为他是用那种老式推子推的,推得很慢,慢得让人着急。有时推子还会夹头,猛揪一下,疼的直让人发憷。而且你还得依着他的口令,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将头转向左边,一会儿又向右偏一点,繁絮之极。

可大人们就不一样,他们好像很享受父亲给他们理发的过程。尤近腊冬年尾之时,左邻右舍的几位叔叔大爷都喜欢上门找父亲帮忙理发。他们喜欢边理发边聊天,理完了还要续半天的烟聊,聊完农活聊天气,聊完新事聊旧事,聊完这家聊那家,聊完村里聊村外……在记忆里,他们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聊不完的时间,他们就坐靠在那慢悠悠的岁月里,抽烟,聊天。

现在,父亲年事已高,早年常找他理发、聊天的几位大爷已相继故去。我自从上了高中后也再不用父亲理发了。所以,父亲理发的手艺算是“荒废”了,他那把老式推子也悄然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被闲搁在那个蜡黄色老式立柜里的某个角落处。

牲口就更不用提了,他也早就不养了。他说,现在的农活、跑运输,都是清一色的机械化、自动化,效率极高,方便得很。所以,他那杆赶牲口的鞭子便也闲置了起来,被挂在老屋门口的墙上。它印记着父亲大半辈子的辛劳与不易。我想,父亲每天一进一出地看到那杆鞭子,或许能想起一些陈年往事,为他的晚年生活添几分趣味,多一份念想吧。

“你的鞭子可是要收好啦,等你孙子小满回来了,把鞭子取下来,你还可以好好地教他甩鞭子,啪、啪、啪地听个响。”母亲曾开玩笑地对父亲说道,“你的手艺可是要传下去呦。”

父亲只是嘿嘿一笑。

该文首发于《燕赵都市报》2024年11月1日第12版‘晚晴’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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