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琐记

偶尔抬起头，看到天上的一群飞鸟。我会盯着落在后面的那只鸟，替它着急，为何不再用力一些呢！

直到生了一场病，一场席卷而至的重感冒。像当头棒喝，一下子让我明了很多事情。

头痛，发烧，喉肿，咳嗽，鼻塞，流涕......像各式各样的刑具，轮番上阵，齐头并进。一个平时风风火火，上蹿下跳的人，一下子像遭了寒霜，蔫蔫的，萎在家里。这些难言的苦痛不提，精神气也瞬间被抽空，甚至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那些喜欢读的书，书上那一页页光芒四射的字，在病魔面前，都黯然失色，连眼睛的门也进不去，更无须入心了。实在百无聊赖，索性使唤起耳朵。打开喜马拉雅，张开耳朵，开始听小说。没几分钟，耳朵也罢工了，平时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此时感觉索然无味。就像雨滴落在荷叶上，只闻其声，丝毫渗透不到荷叶的肌理中。窗外，丽日当空，好鸟相鸣。就像面对一片蓝汪汪的海。如果投身其间，该有多惬意呀。灵魂的翅膀早已打开，但生了病的皮囊，就像锈住了一般，寸步难行。不知不觉间，眼泪不争气地滑了下来。

我不由得想到父亲，想到我那已经病故的父亲。父亲勤苦一生，家里田里，一日日，一年年，就像一头老黄牛，耕作不辍。直至患上脑血栓，那个铁板一样结实，似乎浑身有使不完劲儿的父亲，不见了。

父亲病情稳定后，从身体到精神，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屋，一场风雨后，整个塌了。以前手脚勤快的父亲，变得不爱动弹，爱睡懒觉，瘦弱的身体渐渐生出了赘肉。家人变得着急起来，听医生讲过，脑血栓病人预后应该加强康复训练。我们几个做孩子的，开始轮番做父亲的工作，给他打气，给他讲解锻炼的重要性，甚至给他示范动作要领。母亲更是恨铁不成钢，干脆把一些家务活扔给父亲。父亲终是不负众望，慢慢有了行动。经常看到他蹒跚着两条无力的腿，笨拙的扫地，清理园子里的杂草，甚至还拎着装着泔水的桶，一步一停的，穿过长长的庭院，将泔水倾倒在墙头外的河沟里。我们看见父亲这些可喜可贺的变化后，嘴角不由得上扬，就好像看见自己秋收的庄稼，颇有成就感。

直到一年后，父亲病重。在陪他住院时，父亲讲了一件事，让我一下子泪崩。

事情发生在半年前，母亲大概又嫌父亲窝在家里不动弹，便打发他去村口。那里有个小卖部，让他去买点东西，说白了，就是想让他出去锻炼锻炼。走到半路，父亲的身体出了状况，两只脚好似失了灵的刹车，不听使唤地倒腾着小碎步向前冲，迟钝的身体来不及反应，一下子摔倒在路上，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苏醒过来，手和面部都擦伤了。最后在乡邻的帮助下，回到了家。父亲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声音里有些哽咽。我也早已泪流满面。

现在想想，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当初该是多么的不懂事。老人年迈，病体缠身，有一口气活着都很艰难。我们不但不体恤父亲，居然还对他提要求，想来是多么的冷血。我后悔自己在父亲生前为他做的太少，做的太晚。

　  当父亲最后一次病倒，身不能动，路不能行，整天困在闭塞的病床上。一辈子要强的父亲，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们也同样的不甘心。于是，我们每天请医生为父亲上器械，做理疗。我们姐弟几个，也走马灯似的不知疲倦地为父亲做按摩，活动关节，希望奇迹发生。所有的努力，就像在为一棵烂了根的树木浇水、施肥。一切成为枉然。如今想起来，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急功近利。在父亲双腿虽然蹒跚无力却还能自主行动的时候，我们只顾着指手画脚，班门弄斧，对每天被病痛和无力感折磨和困扰的父亲，唯独缺少真正的关心。就像面对一棵生长很慢的树，总在埋怨它不求上进，懒惰，却从来没想到过剖析原因。树长不高，长不快，是不是因为虫害，少肥，或者横生的枝杈太多？

对于父亲，对于已经在九泉之下安息的父亲，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那份随着时日愈来愈重的愧疚之情，郁结在心头，是如何也排解不了的。

这场病，这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似乎也给我的大脑打开了一扇天窗，一下子亮堂了很多。

我身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是不是也应该痛定思痛，反省一下。面对班里那些习惯不好成绩欠佳的学生，是不是也应该学着理解他，包容他。不能再想以前那样，一味地，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他，否定他。《礼记》有言：师者如光，微以致远。老师如同一束光，虽然光亮微弱，但足以照亮学生的心灵，足以为学生照亮前方的路。那些需要我们更多呵护的问题学生，就像天上那只落后的飞鸟。它飞不高，飞不快，只是急吼吼的催促有用吗？也许它已经竭尽了自己的心力。亦或是因为伤痛或者饥饿。我们最需要做的，是贴近他们，深入他们内心，倾听他们的心声，急他所急，想他所想，身体力行地给予理解和帮助。

也许，只有逆风行过的人，才懂得无力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有经过风雨的人，才知道一方屋檐有多么的温暖。一场病，让我清晰地认识到，对待众生万物，要学着用慈悲心，同理心，学着包容、帮助和等待。

2025.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