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

将近中午时，她才回到家。家里一片寂静。那铺满庭院的白花花日光，被她急促的脚步声震碎了。

她推开门，在客厅沙发上呆坐片刻，便拎着那个小巧的黑色手提包进入女儿卧室。她小心地掩好门，反身来到床前。她先把床垫翻开，然后用力拉起床板， 从里面取出一个方形木盒。木盒很精致，颜色黑红，油光可鉴。侧面吊着一把光灿灿的小铜锁。她将木盒平放到床上，眼睛又警觉地四下望了望，似乎空荡荡卧室里还藏着一双偷看的眼睛。她迅速地从黑色手提包里取出一把小钥匙和一张保险单。木盒打开了，她失神的眼睛有了光亮，就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大堆自己喜欢的玩具似的。盒子里满满当当。有银行卡，理财产品，保险单，营业执照，房产证……，她一纸纸一本本点数着，默算着。最后将今天才从保险公司拿回的一张保险单也放了进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刚刚从一口又黑又闷的地窖里爬出来。         

      前几天，她又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电话。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很年轻。她习惯性地按下了录音键。大姐，老江亲口跟我说，他早就不爱你这个黄脸婆了，他爱的是我。你赶紧醒醒吧！……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骚扰电话了。她现在甚至还希望多收到这样一些电话，手里证据多一些总还是好的。起初她是不相信的。她的老江，那个一脸憨厚为人耿直的老江，那个从他们大学谈恋爱直到结婚生子，一直都对她百依百顺呵护有加的老江，难道真的变了吗？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江夜里确实回来的晚了，回来后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还常常隔三差五地夜不归宿。她也不问。她还没有积聚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问。她怕她的质疑玷污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怕他脸上会出现震惊躲闪甚至恼羞成怒的表情。不过，真相还是随着时日的流淌，一点点浮出水面。

有一次，她在给他洗衣服时，发现一件白衬衫的衣领上，印着一片凌乱的口红印。

去年情人节前夕，她在她家汽车后备箱里，无意中看到一个精致的礼品盒。里面装着一件真丝睡裙。礼品盒上搁着一束红得耀眼的玫瑰花。她没有声张，她在等待。

情人节那天，老江回家吃的午饭。饭后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卧室。她头脑里闪过礼品盒上那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当一个亮闪闪的爱马仕品牌包塞到她怀里，她呆住了。泪水像决堤的江水，肆意流淌。老江以为她是被感动地哭了，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和释然。殊不知，塞到她手里的那个包，在她眼里就像一枚引燃的手榴弹，她的一颗心早已被炸的四分五裂。脑子里空旷的像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那个属于情人的弥漫着玫瑰花香的浪漫夜晚，老江一夜未归。她大睁着眼睛一夜无眠。她脑海里翻腾着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岁月。她和老江从青春年少，心心相印，海誓山盟，到一起创业，同舟共济，共筑爱巢。风风雨雨几十载，其间有创业的艰辛，也有相濡以沫的甜蜜。后来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选择离开职场，回归家庭。当初她做出的那些牺牲和成全，如今看来，是多么的不明智！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最终也抵不过那件真丝睡裙背后的万千绮丽啊！

就是在那个浪漫而又残酷的夜晚，她把自己满胸满腹的委屈愤恨不甘都交给了泪，交给了长长的黑夜。她的心在那一夜变成了一块石头。

她搬出了主卧，搬到女儿的卧室。她家是上下三层的大别墅，房屋有的是。她却只想守在孩子的房间，那里面每一件物品，每一丝空气，似乎都沾染着孩子的气息。闻着这样的气息，她就不会感到孤单，她的心就有了依靠。她有一儿一女，儿子上高中，女儿上初中，都很懂事，学习也很优秀。他们读的是省里私立寄宿学校，平时只有放假时才回家。

那个夜晚是一个分水岭。从那天开始，她不再死心塌地守着空落落的家了。她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她每天把自己收拾的清爽利落，让本就脱俗清丽的容貌，看上去更加英姿勃发，就像一个随时准备投入战场的战士。她每天拎着自己那只黑色手提包，乘坐着东来西往的出租车，奔向市里最繁华的售楼大厅，奔向保险公司，各大银行.......。近日她刚在市中心盘下一个店铺，准备开美容院。店长师傅都已经找好了，不久就可以开始营业。

她庆幸自己还算警觉，出手迅捷。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防火墙。她要比她的闺蜜幸运得多。闺蜜在发现老公出轨之后，家已经成了一个空壳。钱款都被转移了。闺蜜气急了，闯到她老公的公司大吵大闹。她带着娘家两个兄弟，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堵住她老公和小三的车。车被砸的稀里哗啦。她和小三撕扯在一起，他老公的拳头却无情的对准了她……事情最后还惊动了派出所。孩子也因为家庭变故放弃学业，负气出走。闺蜜现在看上去苍老了十几岁，头发几乎全白了，天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你就有了生活下去的底气，甚至还能用它换来做人的尊严和快乐。她手里结结实实攥着一张卡。他们开店前期，店里账目一直由她经管。店里生意一直很红火，由她办的这张银行卡里的钱也滚雪球一样多起来。后来她回归家庭，曾将卡交还老江，老江没有接。他说，搁家里吧，钱该花就花。后来，老江还在这张卡里打过几笔钱。现在有了这张卡，她心里就不慌了。卡里的钱，就像一团团希望的火苗，在她陷入至暗的人生境地时，为她开辟了一条崭新之路。她想等一切敲定了，踏实了，再跟孩子们谈。孩子们是无辜的，她要尽量减少对孩子的伤害。她和老江都很爱孩子。夫妻关系即使破裂了，父母对孩子的爱，却不能减少一分。她打定主意，趁孩子们还没放假，找个机会，和老江心平气和地把事说开，好说好散。

说来奇怪，自从她搬出两人的卧室，老江夜不归宿的情况却少了。有时候可能在外面喝多了，还会过来敲她的门，口里絮絮叨叨着一些醉话。她不去理会，门上着锁。最后，他也就无趣地离开了。当初她搬出主卧时，轻描淡写跟他解释了一下。说她最近睡眠不好，需要安静。当时她心情确实糟糕到极点，面色憔悴，眼窝深陷。他还关心地问她要不要去看医生。她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了。她尽量表现的还和平常一样，每餐饭都精心去做，屋里屋外收拾地清清爽爽。偷空还会出去理个发，美美容。唯一不同的是，自从她从那间主卧搬出后，就没有再进去过。

就在她准备实施计划时，母亲打电话过来，说父亲生病住院了。她是独生女。她跟他说了一声，就匆匆去屋里收拾衣物。他赶紧去开车送她。到了医院，老人已经进了急救病房。原来他父亲的心脏病又犯了。他建议请个护工。她不同意，说是不放心。他于是提出晚上由他照顾老人，她回家休息。他担心她日里夜里连轴转地侍候老人，时间长了身体受不了。她没有反对，她确实疲乏极了。心想，也好，趁侍候老人这个机会，把他们之间仅剩的那点夫妻情分，一下子抖落完，倒是两清了。

父亲病愈回了家，她的脑子又回到离婚那件事上。这是避不开的，就像身体上生的一颗瘤子，养着它只会消耗自己的情绪和健康。她要和他摊牌。可是连着几天不见他的踪影。这是很反常的。

她推开了那扇很久不再进去的卧室。她不由掩鼻往后退了一步。一种烟酒缠杂在一起的刺鼻味道洪波一样向她袭来。床上空空荡荡。窄小的沙发床上散乱放着一条被子。地上到处是烟蒂，还有许多空酒瓶。

她愕然了。

她的眼睛定在床头柜上。那里有一张卡和两页纸。她先拿起那两页纸。一张是离婚协议书，一张是写给她的信。字写的潦草不说，上面还有多处勾抹，有一处显得皱巴巴的，像是水渍留下的痕迹。信上说，当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去一个陌生城市。由于他轻信，一时疏忽，珠宝店黄了。他向她道歉，自己有一段时间膨胀了，经不住诱惑，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放弃这个家。他是带着一颗受伤的心离开的。伤口很深，是多少个珠宝店都不能填满的。他说，他没有想到，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那么微不足道。当第三者嚣张地把电话打到家里，她竟然不气不急，就像和自己不相干似的。她如果能打他骂他一顿，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他知道她在做着一步步离开他的准备，他心如刀绞。如果不是因为生意败了，他是如何也不会放走她的，他要像当初追求她一样，把她的芳心一点点赢回来。现在他没有理由不放手了，他变成了一个穷光蛋。他拿走了五万元，卡里还有三十万，留给她和孩子。最后嘱咐她赶紧把离婚协议签了，将来再找个比他靠谱的男人。

她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眼睛最后锁定在那一句，“他是如何也不会放走她的”。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内心的冰似乎遇到温暖的春，一点点地在融化。她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为自己开辟的那条明晃晃的路，渐渐淹没在一片泪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