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学生

一个风清日暖的春日下午，我们办公室，迎来了一个前来看望老师的学生。

这个学生有些特别。不是我们平时熟悉的，一群还未褪去稚气，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飞回旧巢的高中生们。他确实有些“老”了。从他微微隆起的小腹和眼角伸出的皱纹看，估计有三十多岁了。他进门时，一脸灿烂的笑容，两只手被大包小包礼物，塞得满满的。当时办公室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年轻同事。我们惶然无措地站起身，迎接着这个面目陌生却一声声喊着我们老师的年轻人。等坐下来，一攀谈，才大悟。他确实在我们学校读过书，毕业已经有二十年了。他此次前来，想要看望的老师，是我们办公室的李老师。李老师是个受人尊敬的老教师，从教三十多年了，已经霜染青丝，还坚持在教学一线工作。在等待李老师下课的间隙，我们一边享受着这个“老”学生带来的鲜美水果，一边怀着满腹好奇和这个眼睛明亮的年轻人闲谈。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商人。十几年前高考落榜，他并没有像有些落榜生，一蹶不振，迷失了生活航向。他从容地转身，投向商海。先从街头摆书摊开始，后来辗转各地，到各个学校推销辅导书。生意一点点做大，如今已经有模有样开起了自己的文化公司。这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娓娓的，波澜不惊的，向我们讲述着他的过往。他在创业期间，不可避免会遭受到的那些风雨和磨难，似乎都已幻化成雨后的蓝天、白云和彩虹。

上完课，李老师回到办公室。她的这个“老”学生一面喊着李老师，一面迎上前去。当李老师认出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学生时，那份无法掩饰的惊喜，闪闪发光地写在脸上。李老师那激动的心情，就像春风吹皱的湖面，久久难以平复。事后，李老师不厌其详地和我们谈起她的这个学生，语气里满是爱怜和自豪。

这个学生叫王强，是李老师十几年前的一个学生。李老师是他英语老师。李老师说，王强这个孩子从小命苦，父亲早逝，后随母亲改嫁。继父家日子也不好过，还有自己两个孩子要养，对他这个拖油瓶很是不屑，经常拿他当出气筒。王强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手脚勤快。继父家除了几亩薄田，还养着一群羊。王强每天天不亮，就被继父喊起来去村外放羊。等放羊回家，匆匆吃几口母亲做好的饭，就要赶着时间上学了。

那一天，李老师去上课，发现教室里气氛很混乱。很多学生捏着鼻子，还有人怪声怪调地嚷着，臭死了！甚至有学生欲冲出教室。李老师走上讲台，环视了一圈教室。发现坐在角落里的王强，勾着头，显得局促不安。头发乱糟糟的，脚上的鞋很脏，鞋底上还粘着黏糊糊的秽物。他身边的那些同学都掩着鼻，躲得远远的。

李老师从王强的班主任那里，已经对王强家的情况有所了解，也很同情这个孩子。于是，李老师沉下脸，拿起板擦用力在讲桌上一拍，正要将班上那些吵闹的学生训斥一番。这时，王强“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疾步走到教室前面。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王强眼里包着泪，面向班里的同学，深深地弯下腰，说了一声“对不起”；接着转过身，又向讲台上的李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这事都怪我，早晨放羊回家晚了，怕迟到，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您抓紧时间上课吧，我到教室外面听课……

李老师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出神地望向窗外。似乎过去那些难以忘怀的时光，像一条清亮的小河，正在那里流淌着。最后，李老师意味深长地说，这一节课，是她终生难忘的一节课，也是班上同学们上的最有意义的一节课。这节课，上课的老师，其实不是李老师，而是王强同学。他的一言一行就像一个标杆，是那么醒目，高大，辽阔，上面赫然写着：负重和担当。

这件事之后，李老师惊喜地发现，同学们对王强的态度改变了。原先经常被同学孤立和冷落的王强，越来越受同学们喜欢了。王强看上去也活泼和自信了许多。他就像一株生长在墙角的小草，墙倒了，小草终于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

李老师感叹地说，你知道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有多神奇吗？它就像火种一样，能将那些已经变成灰烬的希望重新点燃。一天，李老师上完课，走出教室。感觉有个人尾随在身后。李老师回身一看，是王强。王强扭捏地走到老师面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老师，课下我能找您补习一下英语吗？李老师听后，眼睛一下子亮了。王强的学习成绩，马马虎虎，在班上居中下水平。尤其是英语，总是在及格和不及格间徘徊。李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有了进取之心，非常欣慰，当即就应允了。行，只要你有这个信心，老师随时欢迎你。

之后，王强成了李老师的“小尾巴”，李老师也很喜欢这个勤学不辍的“小尾巴”。即使是周末假期，这个“小尾巴”也时常去李老师家。李老师谈到一个细节，王强第一次来到她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拖鞋，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屋，面对一尘不染的家居环境，他眼睛里似乎略过一丝失落。当补习完英语，临出门时，王强在门口站住脚，似乎有话要说。在李老师的鼓励下，他低下头，嗫嚅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红着脸说，老师，您利用自己休息的时间帮我补习，我很感激您。我现在很穷，没钱给您交补课费。您家里有没有我能做的家务活，我不嫌脏，不怕累……听到这些话，李老师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说，王强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后来，王强凭借自己的努力，最终考上了高中。李老师说，像王强这样的学生，无论做什么事，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能扛过去，都能成功。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埋藏着一座活火山，贮存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办公室里那个年轻同事也感慨地说，这个学生让我想起我们生物书上讲过的一种植物，名字叫梭梭草，生长在沙漠中。这种草，面对无边无际干旱荒凉的环境，毫不气馁，向死而生，把根扎的很深很深，最终探寻到生命的水源……

是啊，一个人如果在冬天里种下一个春天，那么，冬日里的那些寒风、冰雪，长夜，会像营养丰富嚼劲十足的饲料一样，终会将春天喂养的肥美盎然。就像外面恰好走来的这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