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之《父亲》连载
蒋正亚
我也不记得有多长时期没有洗澡了。我穿在身上的棉袄成了“荡荡布”——剃头师傅用来磨刀的布,油光滑亮(这件棉袄伴随我度过了两个冬天,从开始长到盖过膝盖,到后来略略嫌短了,我后来上了高中,由大妹妹接着穿)。姆妈在时,一直是姆妈为我洗澡。姆妈没了,这一天,父亲责令我洗澡。我烧了一壶开水,倒入脚盆,正准备掺入些许凉水。
父亲不由分说,将脚盆重重地挪到门外:“屋内冷呢,外面多好的太阳。”我不敢反对,含着泪,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裸体,洗了一回澡。父亲一直把我当小孩,而我,从小就知羞识耻,怕丑,人称“女面”。
但我,毕竟是老大,我必须带好我的两个妹妹。早上起来,我要替妹妹梳头发,晚上睡前,还要帮她们洗脚。有一回,小妹妹尿床了,我为她烤干裤子,一不小心把她的裤子烧着了。我就学着姆妈的样子,将火捻熄,将裤子缝好。
父亲是一个不安心种田的农民。以前他长期在外地搞副业,现在受三个未成年的儿女拖累,他不能出远门了。但他仍然不喜欢种田,或者他认为种田不足以维持活计,他选择了在本大队的茶场(专业队)干活,还兼炊事员。
一天,我和泽光舅挑了一担硬柴回家,绕道来到茶场。父亲正在办厨,连忙给我们加炒了一个黄瓜。不知道父亲是出于紧张还是可怜我经常吃塌锅菜(炒菜不放油),这份黄瓜简直是用菜油泡出来的,没有了黄瓜味,只有菜油的香味。这一回,我没有拒绝父亲,而是装出愉快的样子,三下五除二把饭菜吃了个精光。我记着就在父亲送姆妈去医院的那天下午,因为拒绝了父亲递过来的一块肉,而遭到父亲的痛骂。
父亲说:“吃完,快走,要收早工了,莫让别人看见。”
因此,我就很少再去茶场。
(长篇散文《一九七六》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