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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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会在深夜和村民拉呱
土长出山山长出石头
踞龙山的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石头
像被后娘遗弃的野孩子
和天上的白云嬉戏
逆泗河而上的我的祖先
在一块大石下避雨
用一泡尿宣誓了领地
也认领了这些野孩子
蘸着心血把它们的野性
垒成堂屋的威严坝堰的坚挺街巷的曲直
五百年时光像河水漫过
罗家湾长成石头部落
石屋石墙石碾石磨石路
每块石头都沉默不语
坚守祖传的位置
坚守属于石头的族谱
大伯说只有在刮风的夜晚
石头才走出躯壳和他拉呱
拉上辈人推车支前的送别
拉今年什么玉米品种收成好
拉和城里上学的孩子用手机视频
拉明年村里修路占地
祖坟需要迁徙到哪里
每块石头都有英雄情节
胡子花白的本家爷爷
能说清村里能看见的所有石头
却只字不提自己一生未娶的恩仇
他说门口那块石头原本光滑
当年鬼子的一颗子弹
咬掉了石头的人一块皮肉
后来他爹又用这块石头
撞烂了一个鬼子的头
他说这个石头村
每块石头都身世不俗
比戏里唱的还有看头
石头是村子的魂
根在山脚下的那片祖坟
一本村史记不下
宗祠的神龛供不完
有几块石头被请进城
站在纪念馆的一个风口
石头在坝堰里蛰伏
石头在碾子上行走
石头在本家爷爷的座下
让我想起远处的泰山
想起什么是与天同寿
一块石头下的田地
那年分田到户时
大伯把一块石头掀起
家里就多了一块地
如同多续了一条命
红土中种下三棵玉米
疯长成三棵小树
掰下第一棒金黄
大伯脸上的版图
冲破了石头的坚硬
这村里最初的土地
都是先人从石头缝抠出来的
去年多一垵今年多一垄
明年就多一秋的喜庆
大伯陆续把周边石头赶下山
填在路基下砌在坝堰里
地块随风长大
多到以亩为名
而旁边的石头又已经松动
那块地四季不闲
像它手不停歇的主人
地瓜轮作玉米再套种花生
走进县城大集的绿色产品
被固定客户拍发了视频
在睡不着的夜里
大伯常常默念
那块石头不是普通石头
是来报恩的前世有缘人
石头村的石匠
他家世代石匠
吃席要坐背北面南座位
几代人都凿打石头
像是在解救自己被困的魂魄
老石匠眼睛已经不中用
石头也变得不再乖巧
就像满堂儿孙
也不听他祭祖时的祭文
子孙们都有各自的奔波
都远离了石头的威慑
只有过年才回村
品尝略显原始的烟火
作为家族里最后的石匠
他要替祖先守望
守望祖传的锤子凿子钻头
守望曾经与石共舞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