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老物件
"咚!"额头撞上石桌的闷响惊醒了午后的老屋。外公放下凿子,把我从桌底捞出来,掌心粗粝的茧子蹭得我脸颊发痒:"石桌认生呢,得顺着它的脾气来。"
这张花岗岩方桌是外公年轻时打的,桌腿粗得像老树根,桌面能照见人影。夏天我总爱钻进桌底乘凉,直到那次撞出个肿包,才发现桌沿刻着模糊的"1975"——那是石桌的生日。
外婆说,那年外公从采石场拖回块黑石头。切割机吼了三天三夜,震得瓦片直掉渣。完工那天下暴雨,新打的石桌在雨里黑得发亮,外公蹲在屋檐下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映在桌面上,像撒了一把碎星星。
石桌成了全家的记事本。外婆揉面团留下白印子,妈妈批作业染上红墨水,我的汽水瓶底在桌面烙出圆溜溜的水圈。最妙的是下雨天,雨珠子砸在石面上会跳起来,外公说那是石桌在跟雨点儿说悄悄话。
去年梅雨季,碗柜门让白蚁蛀垮了。妈妈要买新柜子,外公却从桌底拽出个灰布袋,里头躺着生锈的凿子和磨秃的卷尺。"木头跟石头一样,都得顺着纹路。"他摊开泛黄的图纸,纸角还粘着三十年前的饭粒。我蹲在旁边,看木屑雪花般落在石桌上,和那些经年的茶渍油花混在一处。新柜门装上时,外公摸着严丝合缝的榫头:"现在的家具光溜溜的,用五年就散架。"阳光穿过窗外的钢筋脚手架,照在石桌深浅不一的印痕上——外婆撒的面粉,爸爸按灭的烟头,我偷偷画的孙悟空,都在光里轻轻晃悠。
前些天回老屋,看见外婆把降压药摆在石桌中央。她擦桌子时忽然说:"这石头会喘气呢,你外公的汗都渗进去了。"我趴下细看,岩缝里果然嵌着亮晶晶的碎屑,像撒了一把盐。
如今商场里的家具光鲜亮丽,扫码下单就能送到家。可每次摸到石桌冰凉的棱角,总觉得它在提醒什么——那些需要三十八年打磨的纹路,那些被体温焐出来的包浆,那些连时光都擦不掉的印记。
前夜,我钻进桌底打开手机电筒。岩层断面里,两道凿痕清晰可见:一道深而粗粝,是外公年轻时的力道;一道浅却绵长,像他去年补柜门时的手劲。我把额头贴上冰凉的石面,多年前撞疼的地方,此刻传来温热的震颤。
窗外的推土机正在轰鸣,石桌在废墟中央沉默如碑。它记得外公掌心的老茧,存着外婆蒸馒头的热气,留着我童年所有的秘密。
这些藏在老物件里的时光,也同样在我的心坎里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