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首

雪落下来的几种方式

落在马尾松上的雪

有雕刻版画的刃

落在草垛上的雪

一夜之间给村庄造了那么多银塔

落在烟囱里的雪，来不及喊痛

青瓦月晕一样散开

很远就能望见熟客雪访的烟火气

落在水中的和冰上的雪

前途迥异

落在垃圾堆上的雪

既真实又虚伪

落在井沿的雪无法感受掉进井里的雪

落在竹子上的雪，压低竹子

它们本是意气相投的好友

落在路上的雪也有几分好意

但我知道，一切皆是虚构

父亲出门担水，落在他头上的雪

从此不再化去

堆积火焰

进过大山的人、收拾过老棉柴的人

才会真正懂得堆积火焰的秘方——

草垛有堆草垛的秩序

片柴有码片柴的结构

大部分要曝晒

逼出植物不肯吐露的机密

极少数要趁其鲜活堆叠

甚至覆盖——比如松枝

决不让油脂流失

类似于，一个人被生活扳倒

也不能失了精气神

过了花甲才算老把式：

阅柴如阅人。乡下的神

一眼能看透，此木是密是疏

一眼能辨那个后生，将来是否有出息

而他堆积的火焰有方有圆

于静默中抱团取暖

哪怕腐烂，也不坍塌

一只乌鸦擦亮夜晚

这漆黑正如般若智

站久了，便能通透

内心长出手指

长出钢刀

在更声中雕刻自己的后半生

有时被流星贯穿

好心的风，让檀叶

诵念一段金刚经

却惊走乌鸦

叫声，像火柴头

重重划过

夏天

蜻蜓落在竹叶上

另一只蜻蜓落在蜻蜓身上

大地轻轻摇晃一下

旋即稳住心神

天空晴蓝

蝉坐高枝唱起山歌

它们就爱把简单与短暂

过得幸福而热烈

附近池塘

清亮了数百年

是村子的眼、日月的镜

和蜻蜓点水的温床

三月

父亲就着夕光磨刨刀

他反复在下巴上试锋

我听见草茎折断的声音

砥石的身体残缺

像三月一样凹陷

像三月一样能给出快，和炊烟

时光不断被一个老木匠

推平、凿眼、合榫

院外的风雨及院内的花开花落

都被他

打造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