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晚期云贵总督罗绕典,派号绕典,字兰陔,号苏溪,湖南省安化县大福镇人。
以“溪”为号者的文人雅士,在历史长河中不乏其人。所谓“溪”者,源自山涧间,涓涓细流,昼夜流动不息,清澈淡泊,宁静纯朴而自然,外柔内刚,锲而不舍;遇阻思变不迂腐,明了“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之理;日夜向海,心性恒定;流通之途,能容其它细流,故具包容容人胸襟;溪浅却不自残形秽,不好高鹜远,自信且从容。
罗绕典以“苏溪”为号,以“溪”自喻,从其一生品性而言,却自有一股“溪性”。
(一)汇涓流成终海
罗绕典出生地,在大福坪浮泥里。此地四面环山,故居在环山之间的一块小盆地里。山是环环扣,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的山峦,使得陆路交通十分艰难。
山,是闭塞的魔咒。打破魔咒的,只能是水。沂溪,是古大福破咒的水。沂溪,刚好也曲折蜿蜒,流到了罗绕典出生地的东面。罗绕典故居前面不远处的山脚下,一条小溪,弯弯绕绕地流进沂溪河。沂溪河在大福腹地,时而向东,时而向南,时而向西,时而向北,随陡峭的山势流转,体现出其百折不挠的韧劲。那故居前的山丘,虽不高,却成壁立千仞之势,而那小溪,在山丘之下匍匐,潺潺的流水,似乎在诉说一位历史名臣的曲折人生。
罗绕典,1793年出生在这里。此年为乾隆五十八年,是康乾盛世的未期。康乾盛世可能很少波及这块罗绕典出生的福地,因为大山的阻遏。当时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淡却很艰辛,外面世界的精彩,与他们搭不着边际。
门前的那条小溪,一如既往曲折地向前流淌。小小的绕典,与伙伴们嬉戏于山间小溪,过着简单但快乐的童年。可这种快乐十分短暂,他的母亲温氏于嘉庆二年(1797年)患病,高昂的医药费使原本清苦的一家,生计维艰。小绕典此时随祖父读书,得以启蒙。至嘉庆八年,母亲温氏病故,此时他年仅十一岁,这似晴天霹雳,击垮了他的父亲,他只得放弃学业,协理家务。
家庭变故似重重大山,可阻隔不了小绕典向海而生的品性。小绕典对知识渴求的韧劲,已经开始显露出来。祖父琢庵公认为他是可造之才,克服重重困境帮助孙子延续着他的学业,异常聪慧谙事的小绕典,如小荷渐露头角。
十四岁那年,他师从黄嘉菊老先生,就读弗谖斋。黄嘉菊老先生,字东篱,号陶爱,为里正名儒。从黄老先生的字号里,我们可以窥见这位老先生十分崇尚陶渊明,颇具风骨。而黄老先生则对小绕典以“经世宰物、泐鼎铭钟、古名臣事业相启迪”,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伯乐。
在黄老先生门下,小绕典诗书得以精进。至嘉庆十七年,已是弱冠之年的绕典,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成为秀才,并进入三湘名院岳麓书院就读。
在岳麓书院学习期间,得遇第二位伯乐,山长袁名曜。罗绕典深知自己来自大山之中,只有靠大山赋予他的坚韧,才能出人头地,梅山蛮子的霸得蛮、吃得苦、舍得干的精神,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只展现出来。袁老先生相中这位梅山汉子的这股劲,在学业、做人做事、处世等方面,予以全面要求。这种要求,对别人来说也许会过于严苛,但对绕典来说,来得正当时。
在岳麓书院,集梅山文化精髓于一身的绕典,与湖湘文化经世致用、格物知行的精神撞了个满怀。这为他后来的致仕、为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岳麓书院里,这位源出山涧的“小溪”,历尽千难万险,终于通江达海了。
(二)格物致知,溪性淡泊
从安化重重大山走出来的罗绕典,在岳麓书院里如饥似渴地求知求学,最初的目标可能是为着光耀门楣,但在岳麓书院这座湖湘人文底蕴浓厚的学府里,这个目标已逐渐演变成经世济民、安邦定国的鸿鹄之志。
他在岳麓书院潜心学习了十余载,道光五年(1825年)以选拔贡入都,是年三十三岁。朝考一等后,以小京官录用,开始涉足仕途。越三载,道光八年中举,次年会试,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深造,其后任职京师,其律韵受道光皇帝赏识,为以后仕途奠定了一定基础。
多年的小京官经历,使罗绕典不仅增长了见识,也积累了不少人脉。但自始至终,他都以安化山人自律,从不显摆显贵,严谨从学,克俭为吏。他自喻为山间苏溪,清澈淡泊,不求速达,只求一步一个脚印向前攀登;他不慕浮华,只求自身纯朴。在京任官期间,罗绕典谦恭的为人处世,历就了他厚积薄发的才干底蕴。
道光十六年,已是四十四岁的罗绕典,以京官外用的机会,外放山西平阳府知府,开启了他由京师文化官员到转任地方官吏的历程。
对于一个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官吏,没有家族为背景的官场关系网作支撑,没有家乡同僚之间互相提携,也没有裙带关系互相帮衬,只有靠自身过硬素质和坚韧不拔的心性,才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罗绕典梅山蛮子的文化基因与湖湘文化经世致用的文脉传承,在这个时期使他如虎添翼。梅山文化中的吃得苦、霸得蛮、舍得干的精神,让他在为任一任地方官中披荆斩棘;在在安化大山度过的幼年时代,目睹过在重重大山之间艰难生存的乡亲,又使他深知民生的艰辛与不易,让他在为官一任时处处为民着想,尽可能减少民众的痛苦,这一点在他于咸丰二年(1852年)奉旨帮同办理湖南军务时,得到全面印证。此年七月,太平军突击长沙城,为阻止太平军利用民宅抵进长沙城,有人献策将民宅烧毁,罗绕典力陈烧毁民宅对百姓生计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最终放弃了烧毁民宅的计划,但给守长沙城带来非常大的困难。罗绕典日夜坚守长沙城,因而积劳成疾,为后来在总督任上因公殉职埋下隐患。
幼年时耳闻目睹的乡民艰辛,便是罗绕典民为邦本理念的一个源头。
格物致知,罗绕典用自己独特的视野,观察民情,处理政务,遇事沉着冷静,力戒浮躁,在官场上掀起了一股激浊扬清的清风。而这股清风,在日趋颓废的清代官场中,显得非常珍贵。为挽回清代的颓势,清代最高统治者重用罗绕典这样的清廉官吏,便在常理之中。
罗绕典溪性品质,就这样助力他官运亨通。
(三)故居现清流,为官廉且直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是世间常态。罗绕典累官及至云贵总督,集云南、贵州等省军政大权于一身,地位不可谓不显赫,身份不可谓不富贵。为巴结这位总督显贵,上至巡抚,下至吏民,各方乡绅官吏,定当极尽阿谀迎逢之能事,不顾山高路远,千方百计频频惠顾罗绕典乡里,礼送其亲朋戚友。地方官吏和乡绅,为阿谀这位总督大人,也必定会将罗绕典故居打理得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因此,许多人想当然地认为,罗绕典故居应该非比寻常的气派庄重,很值得去观瞻。
当人们满心期待地抵达罗绕典故居时,不免留下一声声扼腕叹息:总督大人的故居,与其他寻常百姓家的房子,别无二致:风雨百年后,故居已经坍塌,只有那残垣断壁,印证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这些残垣断壁,正是沂溪河畔特有民居结构的一部分:夯一层土,砌一层鹅卵石,如此反复夯筑成的墙体。这墙体是当地居民就地取材的结果,沂溪河里,有的是鹅卵石,有的是泥沙,而且这样夯筑的墙体,能经千年风雨侵蚀而不倒不坏,有人硬是强掰下一块墙体,浸泡在水中多日后,捞上来仍坚硬如铁。
当地人对于罗绕典故居如何成为这幅模样,是有话要说的,他们说,这与罗绕典清廉的家教家风有密切关联。罗绕典进入仕途后曾有训令,凡家族中有收不义之财者,一律逐出家族;凡族人借他之名,招摇撞骗者,严惩不怠;凡族中人,必自食其力,不得借他之名游手好闲。
有罗绕典训令声明在此,各路官吏乡绅,也就不敢在罗绕典故居造次,罗绕典的乡人,也就各自安居乐业,沿袭着以往的生活方式,他的故居与其他民宅竟无二致也就在常理之中。
罗绕典有二子,罗涛、罗勋。两位儿子,从苏溪号中所取一字,长子罗涛号小苏,次子罗勋号小溪,意旨在教导二子秉持父亲溪性品质。罗涛后来在粤省为官,罗勋在家乡经商为业,均为清新淡泊之士。
罗绕典溪性品质,在家风中得以庚续。
从山涧“小溪”到封疆大吏总督,罗绕典的人生轨迹恰似一条奔涌的溪流:既有穿山越岭的执着,又有包容万物的胸怀;既有遇石绕行的智慧,更有奔流到海的坚定。当后人驻足沂溪河畔,看那清澈的溪水依旧在总督故居前日夜流淌,仿佛还能听见这位"溪性"名臣穿越时空的低语——真正伟岸的人生,源于山涧小溪,清澈淡泊,自强不息地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