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骨影的头像

骨影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2/19
分享

谷仓

老者独坐在湖边垂钓,望着远方的一位少年出神。

他看着那个少年咬伤自己的手臂没有要去制止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着。就如看着几十年前的自己。 ‘小哲,过来吃饭了。今天煮了你最爱吃的回锅肉。’那个戴白灰头巾呼唤着陈哲的是他的母亲。此时的陈哲正在和他的朋友们在玩捉迷藏。他这时并没有意识到他与众不同的天赋。 ‘唉,来咯’藏在破旧米仓中的陈哲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他爬出谷仓,关上了谷仓大门,顺带着几只米虫一同迎接暖阳。“我妈叫我吃饭了,下次在一起玩啊”陈哲对着他的朋友们说。‘那下次你要当先猫。’其中一个穿着破球鞋的小孩对着他说。‘没问题,下次我第一个就先去抓你’。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他搬家了。他从小乡村搬到了大县城。他父母离婚了,他随着母亲来到了他舅舅家,那是一间很大的四合院。他舅舅是这里的文化馆副馆长,肚子大大的,脸圆圆的,整天戴着那个破了一个洞的黑色贝雷帽。这年他7岁。 他母亲托舅舅打点,让他进了一所重点小学就读。成日由外公来回接送,外公瘦瘦高高的,老烟袋是从不离嘴,说话时总是喜欢扯到‘想当年’如何如何,直到现在陈哲也会怀恋坐在二八大杠后座吹着秋风听着外公吹小曲的温馨时光。陈哲的小学念了3年。直到再也受不了红领巾的勒脖感,每天清晨的早操仪式,以及被铁杆钉上的教室窗口。他对着家人提出退学要求,但谁会在乎一个小孩的意见呢?于是在大吵了一顿后。他离开了那个四合院,那是他一生的遗憾。他外公在他离家出走后心情激荡,去世了,年老龄高,是喜丧。他很遗憾,错过了那个老人的最后一句’想当年’。 这年他11岁。他徒步走回了小乡村,回到了当时的那个谷仓,他的父亲这几年衰老了许多,从前的茂盛黑发变成了路边的野草。这天这个中年人格外高兴,因为他见到了此生最想见的人。他煮了陈哲最爱吃的回锅肉,饿了许久的陈哲这天吃了三大碗米饭。那是陈哲回忆中吃的最饱的一次。‘爸爸,你们为什么离婚?’他望着一直在看着他的父亲问出了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他父亲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对他说‘哲儿,以后对你妈好点。我会给你妈打电话送你回去的。’然后他又说‘先在这玩3天吧。’中年男人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疲倦虽然隐藏的很好,但他儿子还是听出来了。 他重新回到了四合院,哭了许久,他从此再也闻不到那股刺鼻的烟味了。然后他退学了,理由是无人接送。学校的老师们都极为不舍,因为陈哲是个天才,清北苗子。3年级阶段已经学到了初二的课程。

退学后的陈哲找到了他一生的爱好,他第一次去钓鱼是因为舅舅的同事邀请舅舅去新挖好的湖垂钓。那时,房子建的多,需要的土也就多了,湖自然而然的也就多了起来。陈哲迷上了钓鱼。钓鱼让他感到身心的宁静,他有许多时间来思考人生的意义。舅舅同事总是会在舅舅掉到大鱼的时候塞一包鼓鼓的信封到舅舅的风衣口袋。每到这时陈哲就会盯着那顶破洞贝雷帽发呆,像是在思考为什么帽子还会对着自己笑,并笑出了哗哗的声音? 陈哲18岁了。他从最开始钓到的1-2两小鱼,到现在能够提起20多斤的大鲶鱼。这些年,他也曾回去见过他的父亲,最近一次回去看到那个谷仓门口堆满了米虫的尸体,混着谷子特有的浊香。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小乡村了。即使是父亲煮了他最爱的回锅肉。

他会时时盯着外公留下的二八大杠发呆,经过岁月洗礼上面本是黑灰的喷漆,也变得锈迹斑斑。舅舅的肚子越来越大,陈哲也有提醒过舅舅叫他少吃,多运动。但舅舅还是把陈哲当11岁小孩,不在乎他的意见。母亲这些年来也憔悴了些,常常和舅妈一起去外公外婆的坟前祭拜,前几次陈哲也会跟着他们一齐去,但她们妯娌之间对着牌位念念叨叨就是半个时辰。看着碑文前的香灰堆满了香炉,陈哲再也没随她们去过了。只是独自一个人孤身前往,带着三柱清香。 又一年秋,舅舅被双开了,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在纺织厂上班的母亲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舅妈和舅舅离婚了,舅妈跟了舅舅的同事。离婚前还大吵了一架,陈哲隐约能听‘孩子’,‘香火’这两个词。最后是啪的一声,舅妈捂着一边脸颊跑了出来。陈哲见到了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眼神,黑中带红。这年他也终于参加了工作,那是舅舅以前徒弟推荐的工作,文化馆保洁员。陈哲以前从未体验过这种生活方式,即使舅舅以前的对头会故意为难他,但他也乐在其中。 这年他们家过得格外艰难,舅舅不幸得了糖尿病。他的贝雷帽也许久没见他带过了,露出顶上稀疏的毛发,让人看了不经怀疑,这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文化馆长吗?为了舅舅的医疗费,陈哲的母亲几乎求便了所有亲戚。以至于看到她,人们就换路而行。

最终,舅舅还是没挺过这年的冬天,他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脑壳有点冻”陈哲把贝雷帽重新给舅舅戴在头顶。这天,陈哲的母亲哭成了泪人,浑身颤抖,红着眼对着陈哲说“哲儿,你没舅舅了。”

葬礼,大雪纷飞。舅妈和陈哲的父亲都来了。舅妈穿着一身黑衣肩上还有些许水渍,身材变得有些发福,手中拿着一束菊花,她鞠躬作揖时陈哲还可以看到她无名指上的洁白戒指。父亲穿着中山装,一直看着陈哲。就连吊唁时都看着陈哲,他的视线就像谷仓前那一堆米虫的尸体,密密麻麻,无处可逃。

风平浪静,陈哲又开始钓起了鱼。他被文化馆开除了,原因是经过多次提醒,不清理馆内领导的垃圾桶。他母亲看不下去了,叫陈哲找个工作做。即使工资不高,但也比现在天天在家钓鱼好。陈哲知道母亲的想法。

这天陈哲向他母亲索要家里的所有积蓄。“妈,咱家还有多少钱?都给我吧,我要去挣钱。”陈哲平静的对着他母亲说,仿佛看穿了世事。“你要拿去干嘛?”中年妇人柔声问道,手指轻轻的搓着衣角将手中的水渍抹干净。“炒股,赚钱。”陈哲还是平静回答,但手指勾了勾,就像是水面浮漂有大鱼上钩似的抖动。母亲沉默了许久,像是脑中小人打架分出了胜负“小哲,你已经长大了。我支持你,但我只能给你三分之一。”说完,走进房间,先是柜子吱吱声,然后一阵塑料袋子声。陈哲接过了皱巴巴的200元。“十天内,它会翻十倍。”他如是说。

果不其然,200元变成了2358.4元。陈哲在后来解释到:经过舅舅的事情后,他觉得这个在世界上钱是必不能少的。于是在钓鱼空闲时间一直在研究股票的涨跌。

他依靠自创的炒股秘诀实现了财富自由,在他退出的一年后,股市行情大跌。许多人被逼上了旧房子的天台。

但和他没有关系,那年他35岁。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陈哲开着一辆限量的小车,再次回到那个小乡村。父亲枯草般的毛发已经被初雪覆盖。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让陈哲想起那日谷仓前的米虫。

“小哲,你妈还好吗?”老人说话时喉结一动一动的,就像是有口痰卡在口中。余音在老房子中回荡。“她身体还行,但我想也就这十几年的事了。”陈哲像一个判官。他将抽了一半的烟从嘴中拿下来,将烟屁股塞到他父亲嘴里。接着说“叫你去城里你也不去?这又是为什么?都这么大年龄了,还这么别扭。”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灰白的雾气“对你妈好点。”然后咳了几下,接着说“多照顾着点自己,别太累了。”那是另一个冬天。陈哲在老家办完了葬礼。他母亲在葬礼上送了一对仙鹤,写着万世富贵。陈哲离开了老家,离去前还看了那个谷仓,里面早已没有稻谷了,全是蜘蛛网和米虫残躯。至于他们为何离婚?这点是陈哲至今也搞不懂的极少数事件之一。

陈哲的舅妈回来了,带着和舅舅的儿子。她的脸还是像当初从舅舅家离开时一样红。但眼神却没了当时的锐气。

那个小孩和舅舅长的一模一样。根据舅妈说的话,大概就是她嫁给了舅舅当初的同事,后来生了小孩,再后面小孩越长越像舅舅。最后做了亲子鉴定,果不其然。离开时还被她婆婆刮了一巴掌。

陈哲留下来他的堂弟,但没有留下他前舅妈。这时他堂弟13岁。陈哲35岁。

转眼13年,在陈哲48岁时他母亲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自用他外公去世后,这是三十多年来他唯一一次感到如此极度伤心。巧合的是,他母亲最后一句话竟与他父亲临终前的话语相同。

又是5年,已经五旬的陈哲,头顶也有了灰白。他无妻无子,只有一个堂弟三十多。他堂弟继承了舅舅的世故和陈哲的机敏。早早地结婚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杨望舒。

晴天,陈哲还在湖边钓鱼。一如既往。像是几十年前。只是身旁少了个顶破洞个贝雷帽的胖子。他看着眼前这个7岁的小孩,为了不去上学,咬自己的手臂自残威胁父母。陈哲不在乎,鱼儿咬钩了,是个20斤的大鲶鱼。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