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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宝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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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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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物产记

我的故乡鲁北大平原历史悠久,民风淳朴;地域广袤,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每到麦收时节,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麦浪滚滚;秋收时节,玉米、大豆、高粱丰收在望。乡亲们的笑脸伴着辛勤的汗水,奏响一曲勤劳致富的和谐乐章。

小麦玉米为主粮

小麦、玉米是鲁北平原的主打粮食作物。老百姓一年四季就指着麦收、秋收获取一年的收获。小时候,一年到头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顿细粮(白面馒头和水饺),其它时间都是粗粮(玉米面窝头和粘粥)。庄户人家粗粮能够一年到头不断顿就是好的啦!常常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的野菜就接上了顿,那个年月,吃糠咽菜不是夸张,那时候的人最大的期盼就是“天天能吃上白面馒头就好了!”。

小麦是鲁北地区唯一越冬的粮食作物。秋天播种,经过漫长寒冷的冬季,经过春天、夏天,灌浆饱满成熟。农谚曰:“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早了晚了都会影响麦子的生长与产量。在种麦前,抢收秋季作物腾地。地腾出来后,牛添料,人加班,起早贪黑耕地。广阔的田野上光闪闪的犁铧,在瞪着铜铃一样大眼睛的黄牛奋力牵引下,掀起一排排黑褐色油亮的土浪,散发着缕缕泥土的气味和芳香。田地里,经常犁起田鼠打的洞和窝,田鼠逃窜,窝里储藏过冬的粮食也顾不得要了。麻雀和乌鸦,飞来落在犁起的土地上,啄食小虫,寻找遗落在地里的粮食。

等犁好一块地,乘犁起的土疙瘩土块没有被风吹干吹硬,掌鞭的又换上耙,人站耙上,一手拉缰绳,一手扬着皮鞭,将土块土疙瘩耙碎,将地耙匀耙平。从村里运来事先准备好的农家肥,分成小堆,均匀地散布在地田地里,像一座座小山。将这些准备就绪,就可以播种小麦了。

入冬的时候,小麦已经离地有一寸高了。鲁北地区到了冬季是要下很厚的雪,此时北方早己是树木黄了,没有一丝的生机,但是广袤无垠的原野中唯有这小麦是绿色的,它是田间的唯一。显露着绿的勃勃生机,续写着田野的美丽。

经过漫长的越冬期,小麦到来年春季返青,然后拔节生长,孕穗、扬花、灌浆,初夏时节,小满到芒种之间的时间里,各地就会陆续开镰收割小麦了。

在小麦成熟前的半个月时间,迫不及待的小孩子们常常烧烤小麦吃。那是小麦的特殊吃法,把麦头摘下来,带着小麦的芒刺转着烤,让它受热均匀。这需要耐心。烤过后的小麦晶莹剔透,像是一颗又一颗绿色的翡翠。吃到口里,津津有味,劲道缠绵,满口香、甜。如果把这样的小麦加点大米煮成粥,那会更馋人呢!

到了五月时,小麦田会由绿色的海洋变成一片金黄色的海洋,走到田边,我们会闻到一阵阵小麦的味道。小满节气一过,人们就开始着手麦收的准备了。农谚有“四月芒种割过量,五月芒种割不上”的说法。所以在芒种前必须把麦收的各项准备工作做好。镰刀、木杈、麦绳、扫把、木锨、簸箕,该买的买齐,该绑的绑紧,该钉的钉牢,该磨的磨快;圧麦场里的石碾子轴窝里抹上油,架子整牢安装好;把麦场表面的浮土划松,洒上水,磨平,压实,扫净;也准备光场了。

转眼,麦收就要到了。麦收是农民一年中最关键的时节,小看不得。农民们常把麦收比作“龙口夺食”,一旦小麦成熟就得全力以赴,抢收、抢打、抢晒、抢入库。这个时节的天气一天三变脸,常有大风、雷雨、冰雹等自然灾害来袭,抓不紧一旦遭袭,农民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了,更意味着一年没得白馍吃了。所以一到麦收,不分男女老少老弱病残,能参加的都主动参加,绝不以任何理由推脱。

天还没有明,起早的庄家人就趁凉快赶到地里,光听割麦声不见人影。腰身朝一垄垄的麦穗深深地弯下去,一手揽过一把麦子、一手挥起磨得雪亮的镰刀,抡圆胳膊,刷刷地划着优美的弧线。黄熟的麦子,便在镰刀下一丛丛地倒下,然后整齐地躺在一起。割麦是一个技术活,会割的一割一大片,不会割的一回只割几垄,还累得张口气喘。待到太阳从东方升起,割麦的才抬起一张张流满汗水的笑脸。早上割麦虽则天气凉爽,但露水太重,麦秆非常柔韧,割起来很是费劲;中午时分麦秆虽被晒得焦脆,镰刀轻轻一带就能割掉,但酷热难当,滋味更不好受。至今仍能记得那种辛劳的情形。太阳宛如悬在头顶的火球,火辣辣地烤着,阵风掠过,热浪滚滚,烘得人口干舌燥。其实劳累倒是次要的,天气炎热加上麦芒扎的胳膊脸上生疼,一天割麦下来腰总是弯着,感觉都要折了,脸上身上汗水和着尘土变成泥,糊在脸上,痒的难受!

割麦子也有快乐的时候,有时在麦田里会蹿出一只野兔来,这边有人撵,那边有人堵,麦田里刹那间一片欢腾。偶尔还会在麦田里发现小桃树或小杏树,惹得小朋友们兴高彩烈,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根上捂上一团泥土,移到自家的院子里。还有长在麦地里的小甜瓜、小脆瓜,满足孩子们一时的口福。

打场是收麦的另一项重要的劳作。割下的麦子,用架子车装成小山似的运到麦场。天好的时候,把麦子摊在麦场里暴晒,隔一段时间翻晒一次,再隔一段时间,再翻晒一次。等到中午,毒辣的太阳烘烤着大地,麦穗也晒焦了。开始碾场了,几个强壮劳力赶着骡马拉起的石磙一起上阵,只见他们左手牵着牲口的缰绳,右手举一把长鞭,不时在空中甩几下,发出叭叭的响声。等到麦秸渐渐轧碎,麦粒完全从麦秆上脱落出来,就碾好了,然后起场。用木杈把麦秸叉去,再用耙子搂去那些长秆,把剩下的麦糠麦子,顺风推成左右两堆,就可以扬场了。扬场是个技术活,一般由农村的老把式执锨。只见他满满地铲上一锨,逆风斜向上抛去,风把麦糠吹得远远的,麦粒却在上风头沙沙地落下来,打在地上发出脆脆的响。一小会儿就扬出一大堆麦子,椭圆形的麦堆,金光闪闪的麦粒,黄中带红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高兴。

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农村已实行了耕作机械化,麦收对于农民来说已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虽然种的是责任田,但机械化收割已经相当普遍。今天那一大片成熟的麦田,还在翻滚着金色的波浪,而经过联合收割机一夜的轰鸣,第二天便荡然无存了。大袋大袋的麦子,已经堆放在家里,只等着晾晒了。一些小块麦田,只用脱粒机就很快解决了问题。所以,农民再不为麦收繁忙而发愁了。白居易那首:“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景象也逐渐远离而去。

玉米,在我们鲁北家乡称作“棒子”。玉米是北方最常见、最普通的农作物。在艰苦的岁月里,玉米让我们填腹充饥,给了我们农村孩子带来了幸福和快乐。麦收完毕,种下玉米,农民的希望也一起播撒到了地里。著名作家史铁生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有段播种的描写,非常生动感人;“扶犁的后面跟着撒粪的,撒粪的后头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头是打坷垃的,一行人慢慢地,有节奏地向前移动,随着那悠长的吆牛声。吆牛声有时疲惫,凄婉,有时又欢快,诙谐,引动一片笑声。那情景几乎使我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哪个世纪,默默地想着人类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人类好象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嫩绿的玉米苗,一节节长高,终于出红须了,玉米穗慢慢长出来了。每当到了夏季,村边的坡地上就拉起了青纱帐,一行行,一排排,发出唰唰的响声,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随风荡起一层层的绿浪。一到周末或暑假,娘就会让我们去玉米地里拔草。夏季雨水多,隔上几天,玉米畦里的草就会疯长。玉米高了,玉米地里纹丝不透,薅一阵子草,衣服被汗水浸湿,胳膊被玉米叶子拉得一道道红印,汗流满面,热辣辣地难受。

七月份,玉米棵长得有一人多高了,顶部开始扬花,在腰间打一两个结,挂上包着绿皮的玉米棒,头上还长着棕色的须子,此后很快就可以吃“嫩玉米”了。玉米的红缨渐渐枯萎了,嫩玉米穗能烧着吃了。野地烧玉米乐趣无穷。我们三五个伙伴一起,总是在割草或拔野菜时,钻到玉米地里挑几穗回来。挑玉米也是有讲究的。先把玉米苞剥开一点点,看籽粒饱不饱满。籽粒不饱满的,随即把苞子合上,别让大人发觉;看着饱满的就用指甲掐,稍一用力,就会掐出了乳白的浆液,便是最好的了。玉米棒子掰下来后,大家纷纷捡些干树枝烧玉米吃。一个玉米穗用一根细棍子插住,拿着细棍先在火上燎,最后再在火堆里来回翻滚玉米穗,玉米穗在火里噼里啪啦的响,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烧焦的玉米外焦内嫩,热腾腾、黄澄澄,甜津津,味道鲜美。吃完了烧玉米,我们一个个都成了大花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弯了腰。然后跑到河里洗澡、洗脸,生怕回家家长发现我们又偷掰了玉米。

每年的八月末,是玉米成熟的时候。那时候没有机械化,一家一户的几亩地,全是人工收获。收获玉米的时候,一个人在前边掰玉米棒子,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在地上堆在一起。地里每隔不远就是一堆玉米棒子。掰玉米的经常被玉米叶子划破脸,本来是满头大汗,被玉米叶子一划,疼痛难忍。有时候汗水流到眼睛里,难受极了。大人们把玉米棒子一车车地往家运,小孩子呢,则帮忙把砍倒的玉米秸秆拖回家,人在中间,左手和右手各拖四五奔跑着回家,经过的地方,尘土飞扬,刷刷作响,十分有趣,最重要的是,玉米秆用刀子砍过之后,可以当甘蔗来吃,特别是那种细一点的,吃起来特别地甜,用嘴把玉米秆的皮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撕开,把撕去皮的玉米秆咬一口在嘴里嚼,满嘴的甜味儿,那种甜味儿至今还会让我回味。现在的新品种玉米杆,植株高大,吃在嘴里,根本没有甜味儿,更何况可以吃的水果那么多,谁还稀罕玉米秆呢?收回来的玉米,把外叶撕去,留下两片叶子,金黄的玉米棒子挂在房檐下,一排一排的,成为农家特有的景致。

那些扒光外皮浑身光溜溜的玉米棒子,要在太阳好的天气里拿出来,摆放在各自的场院里晒。晒干了,就开始进行脱粒。那时候没有机器,全靠人工一粒粒剥下来。先用锥子在玉米棒中间冲开几条缝,然后就好剥多了,还可以用已脱完玉米粒的棒骨帮衬着剥。剥下来的玉米粒装袋背到场园上、平房顶,晒干了收入粮仓,玉米棒骨堆在柴棚里,入冬是最好的烤火原料。籽粒饱满的玉米,晒干可以磨成玉米面,打成玉米糁。那时的村庄里,没有磨面机器,要把玉米背到几里外的磨坊去磨,有的就用自己的石磨磨面。磨得粗一点的是玉米糁,磨得细一点的是玉米面。人们在品味着玉米粥、黄面窝头、黄面拌蒸菜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种苦尽甘来的甜蜜与幸福……

大豆高粱滋味长

秋天的田野是丰收的田野,大豆、玉米、花生、地瓜,加上拾了一茬又一茬的棉花,摘了一拨又一拨的红豆、绿豆,红的发紫的高粱,花开没完没了的芝麻,插补在田边地头的南瓜、豆角儿等等农作物,全都脚赶脚的相继成熟。

大豆有“豆中之王”之称,被人们称为“植物肉”,营养价值最丰富,是鲁北地区主要粮食油料作物。大豆是蛋白质含量极其丰富而又十分廉价的食物。可煮熟的大豆因为有豆腥气,难以引起人们的食欲,并且会使肠胃胀气。汉文帝时代淮南王 刘安用盐卤点制豆浆而发明了豆腐。豆腐的诞生彻底改变了大豆的命运。豆腐让人体对大豆蛋白的吸收和利用,变得更加容易;豆腐柔软变通的个性给擅长烹饪的中国人留有极大的创造空间,豆腐也因此被制作出品类繁多的菜肴。所有这些,让普通的大豆得到了升华。

豆腐的制作过程很繁复。浸泡过的豆子膨胀起来,堆放在最上面小磨的孔洞附近。黄豆从最上面的石磨孔中落到最下面的磨盘上,两磨不断磨合,豆浆就从两磨咬合的缝隙流到大磨压着的圆槽上,再由圆槽上的孔流入磨盘下面放置的水桶里。豆子磨到一多半时,外屋的大锅就要添柴点火煮豆浆。

豆浆煮开接下来的活是把豆浆用大水瓢从锅中舀出倒在滤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豆腐包里,过滤豆腐渣。过滤豆腐渣是个很专业的活,要把纱布四角系在十字型木架的四个顶端,中间悬挂到房梁上,只需轻轻摇动,浆水便哗哗流到下面的大锅里。为挤干榨净豆浆,再用夹棒用力地夹着滤包挤榨出豆渣中最后的一点豆浆。

过滤完后的豆浆还要再进行第二次熬煮,沸腾后再加小火煮上几分钟,这才是可以吃的豆浆。接着就是用卤水点豆腐。点过卤水的豆浆叫豆腐脑,豆浆成脑以后,装进木制、细纱布铺就的四方豆腐板盒里,和着盒沿一齐抹平后,细纱布覆盖其上,再用木板压严压实,过几个小时把水立净,板盒一撤纱布一揭,白白嫩嫩、颤颤巍巍的豆腐就制造成型。

豆腐有诸多烧法,如凉拌豆腐啦,如麻辣豆腐啦,如臭豆腐啦……不一而足,但每一种烧法所奉献出来的豆腐菜肴大家都是不厌的,都是很能解馋的。豆腐伴随国人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据传汉代即已食用,可见豆腐是源远流长,国人百食不厌,有的地方还有豆腐文化节。将寻常豆腐上升到高雅的文化层次,豆腐看来身世不简单。但我不管这些,我只局限于我的口腹之欲。豆腐确实让我饕餮,让我餐桌生色。

豆腐最简便的吃法是凉拌。买回来就能拌。或入开水锅略烫,去豆腥气。不可久烫,久烫则豆腐收缩发硬。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我喜欢鲁北乡下农村的老豆腐,不只是怀念农村的味道,念旧,而是确实味道不一般,既有豆腐的嫩滑,又有发豆腐的嚼劲,两者兼而有之。不像现在市场上出售的都只是强硬有余,柔嫩不足。老豆腐做菜通常和肉搅合在一块。单独烧制味道是大打折扣的。和肉水乳交融,老豆腐就如锦上添花,咬一口,豆腐的香味钻鼻,肉的香味也在口腔里千回百转。

豆腐可和各种鲜艳的颜色,奇异的香味相配合,能使樱桃更红,木耳更黑,菠菜更绿。它和火腿、竹笋、蘑菇、牛尾、羊杂、鸡血、猪脑等没有不结缘的。当你忙碌或食欲不振的时候,做一味香椿拌豆腐,或是皮蛋拌豆腐,小葱拌豆腐佐餐,都十分可口。时间允许,做一味麻辣烫三者兼备的麻婆豆腐,或煎得两面焦黄的家常豆腐,或毛豆烧豆腐,绿的碧绿,白的洁白,只颜色就令人醉倒了。

麻婆豆腐的做法非常简单:把豆腐切成一个个正正方方的小块。接着,把肉切成极小的块,用植物油把肉块炒酥。然后,向锅里倒入适当的油,打开开关,向油中放入干辣椒、花椒粉和姜片,在快起锅时放入少许的味精,这道色香味俱全的麻婆豆腐就大功告成啦!吃时先夹上一块豆腐,多沾点辣酱,把它轻轻地放入嘴中慢慢地嚼,吃上去,麻麻的。在吃豆腐,嫩嫩的豆腐从嘴里一过,顺滑爽口,这样的吃法别具一番风味。

豆腐深深地扎根于民间肥沃的土壤,由豆腐派生出一个成员众多而巨大的家族。像什么豆腐干、豆腐乳、豆腐酱、豆腐脑、豆腐皮、豆腐渣、豆腐饭、豆花儿等等。甚至还造就了一系列豆腐词汇和典故,比如,“刀子嘴,豆腐心”“豆腐西施”“张飞卖豆腐”“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红了不少人和事,本来就曾红极一时的红高粱又一次在人们视线中出现。一望无际的鲁北平原上,当年就大面积地种植抗盐碱,抗旱涝的高粱作物。

阳春三月,在翠鸟的鸣叫声中,一株株鲜嫩玲珑的高粱苗便齐刷刷地从泥土中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拔节展叶,把鲁北大平原染得郁郁葱葱。翠绿的高粱叶子上落满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进入夏日,高粱已长得高过大人的头顶,编织成无边无际的青纱帐。当许多植物被烈日烤晒得焉头耷脑时,唯有高粱倔强地挺着腰杆,摇曳着绿色的穗头,青翠的叶子在风中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夏天的高粱地是我和小伙伴的乐园,我们在高粱地里割草、捉迷藏、逮蝈蝈、逮蚂蚱。我们头戴用高粱叶编成的草帽,装扮成游击队员,与“鬼子”在青纱帐里周旋。渴了,就喝高粱叶上的水珠,有时还能找到野生的西瓜、甜瓜,解解嘴馋。高粱地里有两种高粱不受大人们待见,可我和小伙伴们却很喜欢。一种是乌穗,吃起来有一种香甜的味道,我们经常把嘴唇吃的乌黑,还不住地咂嘴;另一种是有枝杈的高粱,上面长出几个头,多为秕子,这样的高粱秸秆很甜,可以当甘蔗吃,我们称为“吃甜秆”。

秋天到了,高粱真红了。高粱叶落的差不多了,一人高的位置,整个就是红彤彤一片,每颗高粱穗都努力的高举着,每粒高粱果实都充分爆裂着,想从壳子里挤出来,那是成熟美。高粱熟了,人们用自制的一种独特的刀具把高粱穗掐下,打成捆,人们叫“高粱头子”,运回家,吊到房上,于是小村的上空便也是红彤彤一片。高粱秆不能再吃了,早就枯黄,但依然结实,人们也要运回去,可不是做柴草烧了,有的做成帘子,盖房就用,有的做成篱笆,这就是围墙了。

高粱全身皆有用,高粱米在贫穷饥饿的年代为人们提供着食粮,虽然那高粱米面的窝窝头难以下咽,但至少不让人饿肚子。而且高粱米还可以用来酿酒。像这几年流行喝的金门高粱酒就是以此为原料酿制而成,酒味醇厚,历久弥香。正像电影《红高粱》主题歌《祝酒歌》中所唱: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沙口。歌词豪迈奔放,令人肃然!

饥饿的岁月,高粱不能不出现,它要用火炬般的歌唱来鼓励所有消沉的生命,让他们看到大地上还有希望在燃烧,唤起人们生活下去的勇气。

在富足的年代,高粱不过是一位高洁的隐士。高粱的智慧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及的,该出世的时候它才出世,然后适时隐退。然而,高粱并不会完全隐退,它不惧旱涝灾害,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始终在大自然面前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它知道,世界是一个大舞台,谁也不是永远的主角。

现在的宴会桌上,人们能够看到新鲜的玉米与饱满的小麦、大豆的形象,而对于已经酿成美酒的高粱的形象却懒得忆起。人们甚至喝着高粱佳酿而想着另外一种植物,高粱从来不愿构筑人们心田里享乐与逍遥的帷帐。

在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手拿红缨枪的勇士曾经倒在长满高粱的青纱帐里,高粱的气节曾经让一个时代感动得热血沸腾。我总感觉,高粱是伟大的。它是大地的诗人啊,它把最好的诗,在秋风里点燃,高高地举过头顶,照亮整个秋天。

地瓜土豆续粮荒

深秋初冬,季节还没来得及交替,小城的大街小巷,就出现了许多烤地瓜的地瓜炉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清冷的街头仿佛也被渲染得有声有色,每个角落似乎都溢着甜甜的烤地瓜的味道。每次路过烤地瓜的摊子,我总是无法抵挡住诱惑。循着香味过去,买上一个,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块,热乎乎地咬上一口,温暖与香甜顺着舌尖直抵我的内心,慢慢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

秋季,收获的季节。每天下午下学了,我和伙伴们就会进田地,每天必去的。要么是用耙子搂树叶或草,冬天当柴禾烧;要么是割草喂兔子或猪;要么是搞复收,就是在收完的地瓜地里再挖一遍,捡拾地瓜喂猪,或是在花生地里一遍遍地翻来翻去的找上几粒漏网的花生果,或是捡拾棉花桃等等,反正每天必出去,出去必有收获,绝不会空着筐子回来。

那时尚小,不知大人的愁事,能和小伙伴们在广阔的田野里游荡,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而最乐在其中的,就是在野外焖地瓜了。三五个小伙伴连玩带干忙活了一阵子了,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回家也没啥好吃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最常干的就是焖地瓜了。

焖地瓜这活,看似简单,却也有些窍门。几个人先分好工。你找柴禾,我拣坷垃;这边垒塔的,那边挖地瓜的;张三用镰刀掏灶,李四用筐背柴,大家一起上手,没有一个闲着的。拣柴禾要先找软些的好点着的,如棒子皮、麦秸等,点着了,再续其它的就行了,如树叶了,花生秧了,棒子秸了,棉花秸了,等等,反正地里有的是柴禾,好烧;拣坷垃最好要找沙质的干坷拉,这种坷垃导热性能好,烧得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掏灶膛和垒塔了。

第一步是先找垄沟有斜坡的地,这好比盖房子选地址,上顶挖一个平底的小圆坑当做灶膛,斜面掏一个门用来烧柴禾。然后是打“地基”,也就是垒好第一层。这层的坷垃要用大的。如果没有斜坡的地方,还要平地垒起门来,找三块长条形的大坷垃,左右各一,上边压上一块,用手试一试,觉得牢靠了就可以了,接着就一层层地往上垒。

灶膛可大可小,灶膛大,垒的塔就要粗,也可以多放几块地瓜,视人的多少而定。因为塔是圆锥形的,一不小心很容易塌了,所以这也是一个技术活,一群小伙伴里总有一个是垒塔的高手,而这高手往往是我们的头儿,要不就特牛气。

这里也有一些小窍门:一是底层的坷垃要比上层的大,这样垒的塔才结实;二是垒时要尽量让每块坷垃互相“咬”着(就象盖房子垒砖墙时要错开,避免“直缝”一样)。越到上层,越要格外小心,否则很容易前功尽弃。最后收口时,往往要一只手在外,一只手在塔里小心翼翼才能完成。

垒完塔后,还要拣些小坷垃塞住坷垃缝,防止火苗外窜得太厉害,那样不利于将坷垃烧红。垒完塔了,点火烧土坷垃了,这里也有严格的操作要求。最关键的就是续柴禾要均匀,不能硬塞,否则很可能把塔捅毁。

烧塔一般要烧半个小时左右,当你发现塔由黑变红时,说明该朝塔里放地瓜了。先停火,然后找一块大坷垃把门堵住,并用土围严实。然后从塔顶轻轻捅开一个小窟窿,把拣好的地瓜一个个放进去,放二、三块地瓜,捅几块土坷垃下去,再放二、三块地瓜,再捅几块土坷垃。放完地瓜后就该砸塔封土了,一声令下,三五个伙伴用手将旁边的土拔拉到塔上,盖上厚厚一层,再一人一脚踩的实实的才算完事。

约摸一刻钟后,随着小伙伴们一声“噢,开灶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土扒开,顿时,一股甜香醉倒了每一个人。我们流着口水,左右手倒换着烫手的地瓜,吹吹表皮的灰,就直接往嘴里送了。边说边笑边吃地瓜,开始胜利的大会餐,那场景,那滋味,令人终生难忘。

地瓜繁殖快、结实多、耐旱,生命力强,不需施肥,多么贫瘠的土地,都能结出果来。它的嫩叶嫩芽可当菜吃,藤蔓可做猪饲料,结好的地瓜可烤、可蒸、可晒,哪怕是地下的老藤蔓也能当作牛饲料。在农民的眼中地瓜全身都是宝啊!

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青黄不接的时候,地瓜、土豆就成了救命的主食。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就会煮上一大盆地瓜,一家人围在一起,就着咸菜吃。而土豆就是那个年代的主要菜肴。记忆中,母亲变着花样做菜,炒土豆丝,炒土豆片,凉拌土豆丝,油炸土豆条……

在那个物质贫困的年代,各式各样的土豆菜肴点缀了家里的餐桌,让我们单调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半夜饿了,母亲就会把事先埋在炉灰里的土豆翻出来给我们吃。滚烫的炉灰,正好用来煨土豆。扒掉外皮,土豆的香味就出来了。有的时候,我们还会把土豆切成片,放到炉盖上烤,烤土豆片是另一种风味了。

后来,生活条件渐渐好转了,土豆已经完成了它用来充饥的使命,但人们的生活依然离不开土豆,土豆依然是每家必备的菜肴,特别是冬天,每家都会贮藏一些土豆做为越冬的蔬菜。

地瓜、土豆,虽然其貌不扬,质朴无华,但在苦难的岁月中却承担了那么重要的使命。它虽然平凡,但在我的生命中却留下了厚重的恩情。进城很多年了,对于地瓜、土豆,我依然有种挥之不去的眷恋情结。

怀念地瓜、土豆,怀念那些有地瓜、土豆相伴的岁月,因为它不但让我度过了饥饿的岁月,更让我深深地懂得了感恩。

花生芝麻皆飘香

花生、芝麻在鲁北平原属于常见的油料经济作物。大集体时代,队里会专门留出一些成块的沙壤土,用来种花生。“清明前后,种瓜种豆。”这时,队里就会安排保管员,把即将要播的花生种放在春天的太阳下晒,俗称晒种。晒过的花生种发芽快病菌少活力强。

花生种子入了土,最怕田鼠、蝼蚼和鸟雀偷吃。对付田鼠和蝼蚼,就用剧毒农药“1059”拌种。驱赶鸟雀,主要靠在地里多插几个稻草人。稻草人立在地里显眼迎风处,用布条和薄膜做成的长发长袖,在风中来回摆动,嗖嗖飘扬,随着风力的变化,时急时缓时高时低,真像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地手舞足蹈,吓得鸟雀站在树梢观望,不敢靠近落地。

花生是地上开花,地下结果,这一点显得与众不同,独辟蹊径。它的花娇小嫩黄,含蓄晶亮,疏密得当,像一只只活泼的黄色蝴蝶,像一颗颗璀璨的金色宝石,像一把把轻薄的黄绢小扇。万绿丛中点缀着金黄色的星星点点,透着别样的风情。

花生性格独特,简朴随意,行事低调,深藏不露。它不喜欢招摇,不愿意露脸,不追求热闹。花生生命力极顽强,遇到久旱不雨的天气,它的叶片就如含羞草自动闭合,养精蓄锐,减少水分散失;如果土地贫瘠,它的根瘤就是自己的肥料工厂,不会影响它生儿育女,开花结果。

花生苗如果长势旺盛,青枝绿叶,惹人喜爱,却过多过早耗精费神,反而不能经风见雨,孕育子孙。如果苗矮节密,根粗土深,瘤多花繁,往往果实饱满,回报丰厚,给人带来意外惊喜。

队里刨花生,我们就像过节一般。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用一把小锄在刚扯过的花生地里反复刨,不时刨出几粒遗落在土里的花生果,喜欢得不得了。大人有时故意遗落一些花生在土里,我们每次都有不小的收获。有时,等不及了,边捡边吃,泥土都没有揩净;有时将捡到的花生在河沟里洗净,慢慢咂摸品尝,感觉很幸福。队里决算时,都会分给各家各户一些花生,大人会把花生收拾好,留待过年时享用。

大部分的花生要用来拿到油坊里换成油,把花生倒进大锅里炒,炒得现褐色,有焦糊味,压榨出的油金黄,香喷喷,能长时间存放。供我们一年的食用。还要挑捡出那些籽粒饱满的作为花生种,留到春天播种。剩下的极少的一部分,才是给我们享用的美味零食。逢年过节,走亲戚,招待亲朋,腌制花生、炒花生……家家必备。装布袋寄点给远方的亲朋,成了送礼的佳品和时尚。

花生别名长生果。言下之意,常食花生对人体益处多多。李时珍就说“花生悦脾和胃,润肺化痰,滋养补气,清咽止痒”。花生米生吃炒食水煮油炸煎服醋泡,都是老少咸宜的保健食品。农历的腊月初八,是传统的腊八节,许多地方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这种粥实际上就是把红米、糯米、红枣、花生、核桃仁、杏仁等一锅煮成的粥。腊八粥里,花生是必备的配料。著名作家汪曾祺是个美食家,他说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按照这三条标准,汪老把油炸花生米列为家常酒菜。可见他对这道人人会做的下酒菜是很钟爱的。著名作家许地山的代表作《落花生》,选入了小学课本,文中借落花生向我们传递的“不羡靓果枝头,甘为土中一颗小花生,尽力作为有用的人,也很充实自信”的人生信念,影响了中国几代人。

芝麻是广袤的鲁北大平原上最为重要的经济作物之一,芝麻可谓浑身是宝:从芝麻叶、芝麻粒到芝麻秸秆都大有用途。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香油香又美。进入成熟期的芝麻,每开花一次,就拔高一节,接着再开花,再继续拔高。开花就会结籽,象征着诸事有果。

春夏之交,收割了地里的油菜或大豆,就可以翻耕土地。耕完耙好,把土壤整理得细碎的、平平的,再用耙锄疏理好沟畦,就可以播种了。芝麻的播种不同于小麦和大豆的穴埋,只需要将适量的芝麻种子抓在手掌中,按照一定的距离一边走一边随手撒。虽然不费力气,也不花多长时间,但并不是件易事。撒多了种子不够用,而且长出来的芝麻苗会太密;撒得不均匀,长出来的芝麻苗要么成堆,要么太稀,都会影响收成。所以每到播种之时都十分小心,预备好的种子刚撒完,整个地面也都撒到了。大概也就一个星期吧,苗长出来了,站在地头,望着这疏密适宜的芝麻苗,很有一种成就感。

芝麻的主茎中通外直,呈四方形,叶子有规则地从茎上伸出,一枝三叶,叶面稍阔,有褶皱,边缘似锯齿,深绿色,有厚实感。不同于其他农作物,芝麻的花不开在枝头,而开在主茎上。当芝麻长到离地面一尺多高时,主茎的顶端四周就会吐出绿色的方形花蕾,一圈大概三四个。

一般孕育两三天,花蕾渐渐绽开,慢慢吐出雪白如玉的花朵来。花朵无瓣,筒状,只在花冠的边缘微微卷起,有点像白色的喇叭。喇叭内也有四五个细如发丝的淡黄色花蕊,害羞般藏在里面,一点也不敢招摇;如果不凑近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它们的。当下面的花朵谢了,上面的主茎周围又吐出了新的一圈花朵。周而复始,要重复六七次,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芝麻叶嫩时可是上好的佐餐小菜,把洗净的嫩叶放入开水锅中一焯,然后过凉水,再放入蒜泥和陈醋、香油拌匀,一盘清爽可口的“凉拌芝麻叶”就算做好了。记得小时候,娘下地干活回来,经常带回一把碧绿娇嫩的芝麻叶,待手擀面快熟时,将洗净的嫩芝麻叶放入锅内煮上几分钟,这样的一锅鲜香可口的芝麻叶面条,今天想起来还让我直流口水。

深秋时节,芝麻成熟了,生产队收割完的芝麻,成捆成捆地放在太阳下暴晒,待墨绿色的芝麻秸秆在秋阳的烘焙下渐渐地变成酱紫色,一排排芝麻荚也争先恐后地张开了小嘴时,便将一床棉布单子或塑料布平整地铺在地上,将芝麻捆从根部倒提起来,然后用另一只手搦着木棍使劲敲打,成熟的芝麻粒便从干裂的芝麻荚中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芝麻的可贵在于它能磨出一种特别香的油,薰香了庄稼人的饭桌,使原本平淡乏味的日子充满了诱人的奇香,庄稼人的心里也就显得格外的满足和欣喜,所以庄稼人毫不修饰地给它起了一个名――香油。

那时候小磨香油是极讲究的,过簸箕过筛子,剔除哪怕是一根小草刺,光剩下干干净净的芝麻粒,然后上锅炒,那火候既不焦也不嫩,炒熟的芝麻再用石磨研磨,经过沉淀那种特香的油就出来了。因为芝麻的产量小,得大面积的种,面积过大又耽误主要的粮食,所以种芝麻的特少,越少越显的金贵,香油也就成了庄稼人心里的宝贝。

故乡的香油正像故乡的人的心,纯朴里透着特别的香,教我时时刻刻不能忘的是这片黄土地把我养大。所以,我对故乡的怀恋之情是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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