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十二了,不觉已过年十多天了。年过去了回味年,我不由想起了儿时过年的杀年猪。杀年猪,既有惊恐,又有乐趣,曾是儿时乡村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曾是孩子们当中热闹的话题和看光景的首选。儿时曾见过在家庭小院里杀猪和在生产队大院里杀猪的不同场景。其实现在想来,那只是场面大小不同而已,但却带来不同的感受和美好的回忆。屈指算来,我已半个世纪没见过杀年猪的热闹场景了。偶尔回忆起来,在我的思维深处立时便会立时掀起感情的波澜,唤起瞬间猪嘶叫的惊悚,接着便会荡起人们看热闹的场景和杀年猪过程中的新鲜感。就是我在写这篇小文的时候,杀年猪的场景又像放电影蒙太奇镜头一样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清晰如昨,永难忘记。
过去,一进腊月门,乡村里就陆陆续续地开始杀年猪了,一声声凄厉的猪叫声打破了乡村沉寂的长空,随猪叫声立即汇聚起一片年前闲散看热闹的人群,一会儿就乘兴七嘴八舌地说着杀年猪的事儿。
杀年猪,曾是过去乡村里迎接、准备过年的一种习俗,是物质匮乏年代里人们的一种生活奢求,是年头岁尾一头猪的一种时间过度,是留在人们心里头的一种别样记忆。过去一听猪叫声便知已进入腊月门了,如今进了腊月门,才想起了杀猪事,个中就揣测出年代不同的韵味。
杀年猪,一个欢乐的“年”字竟和一个凶恶的“杀”字扯到了一起,便组成了一个似乎不和谐的词,也延伸出一个个杀年猪的故事,也更添了乡村里的年味,也就给闲散的大人和放假的孩子增添了些闲情逸致。大人们趁冬闲溜达着看光景,孩子们为满足好奇心就欢蹦乱跳地挤到人缝里看热闹。这就给临近过年惊恐的杀年猪增添了些乐趣和跌宕起伏的生活氛围,一如一场戏吊起了人们的胃口。
从记事起,我就知晓了杀年猪之事。文开头提到,儿时曾见过在自家庭院里杀猪和在生产队大院里杀年猪的场景,下面就一一道来。
记得在我很小时候,我家的猪圈里一直养着一头黑色的很大的老母猪,一直养了好多年。老母猪每年产了仔,我家大都自留一头,图得是年底送到公社食品站里卖钱或杀年猪。记得养的猪以白色居多,个别年份也有黑猪。那时年来年去一头猪,主要收入指望它,祖母和母亲喂养得很上心,有的时候,除了一天三时喂养外,还要加料,什么四次、五次,都不知遍数地喂它,图的是猪上膘,催着它出圈,猪也不明就里地“呱唧呱唧”猛吃猛喝,吃个肚儿圆。
那时候,几乎每年进了腊月门,猪就长到了二三百斤,到了膘肥体壮的时候,我就会自然想起一句成语:“人怕出名猪怕壮。”大概就是这么来的,猪长到既肥又壮的时候就该被宰杀了。父亲便老早就跟住在村西北头会杀猪的荆姓大伯打声招呼,说家里养的猪大约到什么时候就好宰杀了,看有没有空儿帮着杀了,两人一起便商量着定个时间。
等到了预定杀年猪的这一天,熟络了杀年猪套路的父母一大早就起床了,忙活着做好杀年猪前的事儿,父亲便去请杀年猪的大伯,帮着把杀猪的工具挑来,母亲就把大锅里舀满了水,把灶膛里加上了木头,烧开了水,等杀猪师傅一到,就把吃饭的矮桌子抬到天井里,南北放稳妥,抹擦得干干净净。万事俱备,只等杀猪师傅的一把刀了。
杀猪的大伯来后抽了不到一袋烟工夫,父亲就从左邻右舍叫来了四五汉子,一起帮着抓猪。几个人到了圈门前打眼一瞅猪,再笨的猪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就受惊,有的猪真吓得浑身哆嗦,吓得往后退缩,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知道大难临头了,此时似乎有点后悔前一阵子猛吃食料,可已经晚了。
这时候,抓猪的几人一看时机一到,便喝着号,猫着腰,说时迟,那时快,一齐向猪扑去。有的猪很愣,只要人一靠前,它就跑着、跳着、叫着,父亲就一边唤着它,一边喂着它,一边用手抚摸着它的背,猪就从惊悚中渐渐平静下来。待它一老实,顺手揪住它两只大耳朵,其他人接着一拥而上,有捉前腿的,有捉后腿后,还有扯着猪尾巴的,把它迅猛按倒在地,猪一旦被按倒,似乎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这时候就赶快系好了绳扣,大伙七手八脚地把猪的四条腿捆了个结实,用两根又粗又结实的圆木头杠子从把猪从猪圈抬到矮桌子上,此时的杀猪师傅指挥着赶紧把猪摆好位置按住了,他顺手抄起磨得锋利的足有一尺多长的杀猪刀,猛朝着猪的喉咙处捅了进去,刀一拔出,猪身上的血便喷涌而出,哗哗地流到事先准备好的放了盐的大盆里。这时,猪的叫声由很大、很惨烈,渐渐变小了,不一会工夫,就只在胸腔里慢慢哼哼着,再后来,连哼哼也哼哼不出来了,只有腿还偶尔地神经质般地在蹬跶几下。
猪血放完后,杀猪师傅便重拾起杀猪刀,在猪后蹄的皮上划开一道小口,再用一个圆形的钢钎在猪全身的皮下捅遍,然后抽出钢钎,将嘴紧贴刀口处,用力向猪的身体里吹气,只见他瞬间腮帮子鼓起来了,又鼓起来了,鼓得很大,可见所用气力之大。也有的杀猪师傅图省力用气泵往猪身上打气,方式不同,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似乎不怎么生动。一会儿工夫,猪的身体就开始膨胀,紧接着全身都鼓胀起来,就像个气蛤蟆似的,浑身鼓胀着大了许多,四条腿绷直着。我当时就好生奇怪,这杀猪师傅的门道还真多,力气还真大,能把这么大一个猪吹起来,确实了不起。后来,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时间长了,各有各的招数。
接下来,我看到的就是给猪褪毛。儿时我家院子里闲置着一口14或16印大锅,母亲急忙把烧开的大冒热气的水加到了大锅里,杀猪师傅迅速招呼几人把猪抬到开水锅里,他不停地向猪身上浇开水,一会儿工夫,猪身上的毛用手就能拔下来了,杀猪师傅拿出刮猪毛的工具,一边刮着,一边冲洗着,把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猪刮洗的干干净净,一个白光光的猪呈现在人们面前,看着也很好看了。
等几个人又把冲洗好的猪抬放到矮桌子上,杀猪师傅就开始给它开膛了,只见杀猪师傅手起刀落,动作娴熟,不一会儿,猪的内脏全部裸露出来,杀猪师傅像是把猪当作自己心仪的工艺品,在上面雕刻,先将猪的心、肺、肝等内脏割下来,挂到架子上,再将猪的大肠、小肠、猪肚掏割下来,就开始把猪的肠子翻过来,倒掉里面的粪便,用盐和碱搓揉几遍,再用清水清洗几遍,觉得差不多了,再把它翻回去,曾听许多人说过,看过翻洗猪大肠后,一想起来,就不太愿意吃猪大肠了。
杀年猪的时候,孩子们大都愿凑热闹,看看是怎么杀猪的,再就是都愿要个猪尿泡玩,杀猪师傅深谙孩子们的心理,在把猪尿泡掏割下来后,往往愿意给孩子们玩。他把手尽量伸得高一点,让有的孩子够不着,瞬间就打消了念头;让有的孩子蹦跳着能够到,这样就创造出争抢的氛围,也就热闹起来。
那时候,小伙伴们都等着、争着要,抢到手的就很得意地拿着跑开了,后面的小伙伴们就跟着追撵,然后一起把它用土搓揉,用水冲洗干净,吹起来,用线扎起来,就像个气球,扯着线,吹打着在不太高的上空飞来飞去,儿时就是图个热闹。
说起猪尿泡来,还引出一段故事。儿时老家正轰轰烈烈地唱《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演唱《智取威虎山》时,按照戏里要求,饰演座山雕的人要刮光头,有人让他刮,他却不愿刮,可再也没有别的道具。有人就说:“演得不像,不如不唱,你戴个猪尿泡也能像。”那时候正好有杀猪的,就去要了个猪尿泡给他戴到头上,把个座山雕演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更出彩了,一直在家乡传为笑谈。单就戴着猪尿泡演戏比演戏还生动、精彩。
改革开放前,每个生产队里都养着几头猪,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杀一头不够分的,有时一连杀三四头,这样的场面就显得很壮观了,有点大气场的感觉。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听到惨烈的猪叫声,就飞快地向猪叫的方向跑去,到了那里一看,院子里已站满了人,挤挤挨挨的,插着手(就像唐爱国演小品插着手卖鸡蛋时的形象),看光景。围在中间里站着三四个杀猪师傅,院靠北“一”字排开摆放着挂猪肉的架子、铁钩子,院中央竖式并排放着桌子,这时已杀了一头猪,摆放在最东面的桌子上,安静了。其它的猪却不安分起来,只见一头猪跑着,一头猪惊叫着,这次所见杀猪的方式不同,只见一个杀猪师傅手里拿着带铁钩子的杆子(其实就是一种特制的钩杆),猫着腰、低着头,两眼瞪直了,紧盯着正在跑着的那头猪,一个箭步冲上去,挥舞着钩杆,朝着猪的喉咙处钩去,一下子就把猪钩了个结实,刚还在乱跑的猪跟着杀猪师傅服服帖帖地走。这时,几个人快步冲上去,拽住尾巴、扯住腿、揪着耳朵,抬到了桌子上,杀猪师傅对准了猪的喉咙部位,一刀刺去,只听猪惨烈地叫了几声,就把腿伸直了,那头见了被宰杀的伙伴惊叫的猪,也用同样的方法被宰杀了。集体杀猪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场面大,热闹,现在回忆起来,仍记忆犹新。
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都是雇人杀年猪,或把猪拉到屠宰场宰杀,很少看到过去的杀猪场面了。过去杀年猪,留给我们的是一种时代记忆,一段时光的回味。有乐趣,也沾染着一种血腥味,这样的事实许多人皆知,不容回避,越是把它写出来,更显人生经历的真实和时代变换的意义。猪肉越爵越香,杀年猪的情景越想越难忘……
乔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