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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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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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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父亲的母亲》

2008年的夏天,趁着孩子初中毕业、正好没有暑假作业的闲暇时光,带着年迈的父母和孩子毛毛一起回到了老家——江西贵溪。这是我和孩子第一次回老家,也是父亲离开老家七十年后再回故乡。

我们是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上的船,沐浴着夏季江面上的微风,顺江而下,欣赏江峡出平湖后的风光。在看过神女峰回到室内时,我突然想起父亲的家世,问父亲:“老爸,爷爷是哪一年出生的?”

父亲有些愧窘地笑道:“你爷爷走的时候,我才六七岁,兵荒马乱的,哪里记得住你爷爷的生日哟。”

这时,母亲从客房外面把洗好的水果拿进来,听到我们的对话,放下水果坐到床铺边上微笑道:“你老爸可好,别说你爷爷的生日,就是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毛毛笑着问我的母亲:“奶奶,爷爷的爸爸妈妈不管爷爷吗?”

母亲拉着毛毛的小手说道:“你坐过来,我好好给你讲一讲。”

母亲收住了笑脸,讲述道:“以前,我问你爷爷很多次,你爷爷只记得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没过多久,妈妈也不要他了,把她一个人丢在一个香烟作坊里当学徒,自己改嫁到了一个张姓大财主家里。”讲到这里母亲侧身问父亲:“老头子,我一直很纳闷,你母亲怎么会不要你了?”

“还不是我小的时候太淘气呗。”父亲说完话已是满脸的抱怨。自己念叨起来“这世上啊,最狠不过妇人心,我一个人能够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母亲顺手打了一下父亲的肩膀,说道:“旧社会那个世道,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多么不容易啊。再说了,母亲把你送到香烟作坊当学徒,不也是为你找到个生路吗?”

我微笑着问道:“老爸,后来怎么又不在香烟作坊干了?开始在社会流浪?”

父亲叹气道:“我妈把我送到香烟作坊一开始还有时候过来看我,后来听说我妈在张姓大地主家里生了一个小子,就再也不管我了。后来,有一年整个贵溪县城发生了一场大火,香烟作坊被烧没了,我跟另外一个小学徒就跑到外面,跟着逃难的人一起越走越远。先是到了长沙,又从长沙坐船到了上海。”父亲讲述着,一脸的无奈和愤恨。

旅行第二天,船开始过三峡大坝。这也是本次旅行为什么要先坐船的重要原因,——就是为了带父母和小孩看一看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然后由宜昌坐火车到贵溪。站在客船的船头,张望巨大的让人难以置信的三峡大坝船闸,看着小山般的船闸轻松缓慢地自由开启,扑面而来的不仅是船闸带来的江风,更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沧海桑田潮涌的春风。

在宜昌下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坐上了开往贵溪的火车。毛毛看着眼眶有些湿润的爷爷好奇地问道:“爷爷,后来怎么会再到重庆来了?从吉林到重庆好远的。”

“你爷爷还不是跟你一样有‘好动症’,只要国家一说要支援哪里,你爷爷保准是第一个报名的,”母亲在旁边拍了一下父亲的手臂微笑道:“解放后听说要支援吉林‘三大化’建设,第一个报名,从沈阳支援到了吉林。后来为了支援‘三线建设’,没跟家里人商量,第一批报的名,拖家带口的就来到了重庆。”

我在旁边调侃道:“爷爷这一辈子呀总是在响应国家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父亲看了我和母亲一眼,拉着毛毛的手深情地说道:“爷爷从小没爹没娘的,新中国就是自己的家。爷爷又是党员,总不能落在普通工人的后面吧。国家需要的时候都不敢站出来,对得起国家吗?再说了,在哪里工作不都一样。”

宜昌到贵溪这趟火车是慢车,需要不断地给其他过往车辆让行。每当火车短暂停留的时候,父亲会把头伸出窗外看一看,或者坐在窗子边上向外面瞭望。可以看得出父亲内心的一种对家乡急切的期盼。在火车的“咣当、咣当”声中,终于到达了贵溪火车站。

离开家乡近七十年的父亲一踏上故乡的土地,显得格外兴奋,下了火车直接带着我们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

但父亲对于老家好像并不太“热心”,而是在第二天先带我们到了贵溪县城不远的龙虎山。在经过信江大桥时,父亲特意让司机停下来,带着我们在桥上远眺碧水滢洄的信江。非常自豪地对我们讲道:从农村老家搬到贵溪县城后,一到了夏天,几乎每天都要背着大人悄悄溜到江边游泳,为此,还被爷爷打了好几次。静静流淌数千年的信江水,不知道承载了多少游子对故乡最原始的记忆。

过了信江大桥,不一会就来到了龙虎山景区。龙虎山是中国典型的丹霞地貌风景,又是中国道教发祥地,博大精深的道教文化在这里深植传播。风景独特,美丽神秘。如果没有道教于此的兴盛延续,也就没有了龙虎山的“名气”。山因教而扬名,教依山而生存。

走进龙虎山景区,在春秋战国崖墓群,父亲饶有兴趣给我们讲述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原来,父亲小的时候曾跟其他小伙伴一起爬到春秋战国崖墓群,据父亲讲,当时,他们曾在春秋战国崖墓群找到很多铜钱和刀币等。孩提时游玩的场所才是人生初始记忆的最深处。

就在父亲兴致勃勃讲着自己小时候的淘气事时,一旁的母亲微笑插话道:“死老头子,你说你小时候有多淘气,从城里能淘到龙虎山。难怪你母亲不要你。”我们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龙虎山的“主打”景点——象鼻山。一湾碧水平静环绕着陡峭的象鼻山,众多游客在这里观看崖墓“升棺”表演。只见数百米高的山崖上,表演者把绳子绑在腰上,从山上滑下,模仿着从水面把棺材吊放在半山崖洞里进行安葬的整个过程。据说,在象鼻山上的崖洞里有数百座悬棺,根据专家考证认为,龙虎山的崖墓悬棺群,距今已经有近三千年的历史,是古越人所葬。宋理学家朱熹曾在这里考察过,郭沫若也在此发出了“船棺真个在,遗蜕见崖看”的感叹,表达了无法解释崖墓的遗憾。在活动开始时,毛毛问道:“奶奶,古人为什么要把棺材升那么高放在洞口边上?”母亲随口玩笑道:“可能呀,古人都想升官,所以死后还要看谁升得高。”其实,至今龙虎山悬棺都是“千古之谜”。景区所做的采用最原始的杠杆原理进行吊装演示只是还原了众多方法之一。

结束了龙虎山之行,我们又回到了贵溪城里。第二天一大早,就乘坐亲戚找来的面包车,由父亲亲自带路回故乡。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走了很远的车程,竟然没有问路,也没有走任何冤枉路,径直来到了老家——泗沥镇石窝村。这正是:一个人无论身处何方,无论离开故乡多少年,不管世间的沧海桑田,都能凭借与生俱来的生命信息,找到自己生命的起源,因为,他们是从故乡走出来的。

在老家的故居前,父亲顿足良久。较大的一排内二层的土木结构的房子,高大宽敞的客厅,几十年过去了,似乎讲述着以前还算富庶的日子。我和孩子则有些兴奋地忙碌着用相机拍照,仿佛要把自己的血脉之源全部收归到记忆之中。

走进房屋后,父亲微笑着带我们穿过客厅,来到了房屋侧后面的一个小院子。以前的围墙已经垮塌了很久,现有的残余围墙上已经生长了厚厚的青苔。在一棵较大的柚子树下面,年迈的父亲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脸。对着我们讲道:“这棵树我一直记着的。每年到了柚子成熟的时节,我们一大帮小孩就会用一根长长的竹子,把前端削尖,用来扎树上的柚子,扎上后扭几下,就把柚子摘下来了,然后就跑到旁边的小山上开始吃柚子。”父亲边讲边比画着,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天真烂漫的孩提时代。

就在我们三代人在残垣断壁的小院里享受着父亲美好记忆时,一个比父亲大两三岁的老者走了进来。经旁人介绍,原来是父亲从小的玩伴。他看到父亲后大声喊道:“是跳蚤回来了?”父亲也笑道:“是哪个老表?还记着我的小名。”老者用当地话自我介绍道:“我是——(由于我听不懂家乡的话,我回来写游记的时候,一直不知道这位老者的名字,在此也向这位家乡的老人致歉)。”

我赶紧走上前去,扶住老人的手,一起回到客厅就座。大家坐好后,我凑上前问道:“大伯,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我父亲小时候的事?”

老者拉了一下我的手,用生硬的普通话亲切地说道:“你爸小时候啊可调皮了。要不,为什么叫跳蚤呢。”说完,大声笑了起来。

“那我爷爷他们怎么又从老家搬到城里去了?”我接着微笑道:“大伯,能不能讲慢点,就连我爸爸都听不懂家乡话了。”

老者叹了口气,有意放慢了语速对着我说道:“你爸爸的命也够苦的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生病过世了,在生病的时候,有一次我还跟跳蚤到过你奶奶的病床前,她把你爸爸的手紧紧拉在自己的胸前哭了起来。当时已经说不出话了。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你奶奶死后就埋在那边不远的地方,没过多久,你爷爷就在城里找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后妈。带着你爸爸就搬到城里去了。可是没有几年,你爷爷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急病,几天时间就走了,丢下了你爸爸和后妈两个人,在城里无依无靠的。”

父亲连忙插话道:“不是,我记得父母带着我一起搬到城里的。”

老者笑道:“你呀是记错了,那个是你的后妈。”

这时,在一旁的母亲插话道:“他大哥,谢谢你了。以前老头子总说自己的母亲不要他,让他一个人流浪了几十年。今天让我终于搞明白了。”然后又侧过身子,对着父亲说道:“你是把亲妈和后妈搞混了。你把自己的亲娘都搞忘了。”

这时,只看到一生刚强的父亲已经收住了笑脸,好像想起了往事,两眼泪花隐现。父亲急切地对老者说:“你、你带我去看看。”起身慢慢地向门外走去。老者上前牵着父亲的手,我们跟在后面,大家一起向一个小山丘走去。

不一会,大家就来到了一个墓地前。老者指着前面一个已经有些平缓的坟墓对父亲说道:“这个就应该是你母亲的坟。那边最远的那个好像是你父亲的。”

父亲走近两步,先是站在旁边注视着几乎被岁月的四季风吹平了的坟墓,上面长了很多的杂草,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然后转身跪在自己母亲的墓前。这一跪,父亲释怀了几十年对自己母亲的误解和悔意;这一跪,是张开苍老的双臂和自己亲娘的拥抱。我相信,九泉之下的奶奶也一定会原谅自己孩子的不孝,拥抱着这迟来数十年的爱。

由于自己假期紧的原因,我们匆忙结束了老家之行。在返渝的火车上,母亲对父亲说道:“这一次呀,只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到你后妈的坟前烧上一炷香。”

母亲动情地对我们说道:“这天下呀,没有什么比母亲更了不起的了。要我理解这神秘莫测的龙虎山悬棺呀,很简单,就是让已经逝去的父母站在最高、最无遮挡的地方,守望和祝福着远方的儿女们。”

火车有节奏的声响渐渐把我们和家乡的距离越拉越远。但我相信,这次旅行,已经把在外漂泊一生的父亲紧紧融入家乡的红土地。因为,那里有大自然鬼斧神工打造的美丽的丹霞地貌龙虎山;那里有永远在自己灵魂深处碧波荡漾的信江水;那里有虽然听不懂但依然浓浓亲情的乡音;那里有刻骨铭心的生养之恩的两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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