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沂蒙,夜色苍茫。我与李辉一起举起酒杯。
碰杯的声音很小,迅即消失在浩瀚的沂蒙夜色中。
我与李辉兄相视,还举在手中的酒杯反射着灯光,映入我们眼中,晶晶闪亮。
那不是梦碎的样子,也不是梦醒的样子,那就是我们梦中的样子,在这无际的沂蒙夜色中,被重新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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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年前,北京的那个中秋之夜。
我举着杯子,从来自全国的散文、散文诗作家中走过,与每一个人碰杯。
每碰一次,都会喝尽。
与李辉碰杯之时,我不知已喝掉了多少杯。但我依然清醒,大厅里的灯光照映着杯中的酒,从酒中泛起的光,又照映着我们的眼睛。
晶晶闪亮。
三十三年的时光过去,现在已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我们碰杯了,各自饮尽了,我们必然会互相邀请对方了。
到太行来。
到沂蒙来。
我们再一起,喝酒,谈诗。
那时候的我们,心中有诗,手中有酒。
未来的岁月,就在明亮的灯光下,在诗与酒的交织中,五彩斑斓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酒杯碰响的声音,回响在京华富丽繁华的夜色里。
我最后喝了满场的酒,却奇怪地没有多少醉意。离开大厅的时候,看着天上一轮满月,忍不住畅想未来的岁月里,我们可以在全国各地赏月、饮酒、谈诗,以及与诗相关的每一个日子。
李辉兄,在河南等我,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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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就在三十三年的梦起梦落间,悄然流走。
我们没能落实在京华时的约定。
从太行山到沂蒙、到黄海,距离并不是太远。在或密或疏的书信、微信往还中,我们或密或疏地也会提及当年那个北京的约定。
我们也会在各自所生活的天幕下,举杯、碰杯,待月、赏月,写诗、读诗,奋斗、挣扎,努力、沦落,希望、绝望,特立独行,和光同尘。
也会或密或疏地想到对方,想对方的生活与写作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确实知道。却也确实不知道。
在各自的天幕下,我们都是一粒尘埃,在无尽的日光与夜色中沉浮。
苍天如海,大地无垠,谁会关心一粒尘埃的飞扬与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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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次“全国知名作家沂蒙行”活动的组织人之一彭友茂老师发我微信,告诉我李辉大约也会参加此次活动时,我第一时间回复:我去参加。
尘起尘落三十三年,东西瞻望三十三年,我要去见一见相识于北京旋即相离于北京的朋友,他三十三年后的样子。
三十三年前,我们在京华中秋月光下碰杯的清清脆响,如今在沂蒙冬日的夜色里,是不是还会有同样的清脆,回荡成我们未来岁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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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们在八百里沂蒙的夜色中,在临沂城纷杂的长街之上,匆匆对面,相向而行,擦肩之时,我们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三十三年过去,我们早已忘记了对方的相貌,然而,我们仍然在第一时间,匆匆擦肩的瞬间,准确知道了,这个在夜色里行迹匆匆的路人,就是我们三十三年未曾放下的——朋友。
多少喜悦在夜色里纷飞,路灯烁烁,闪在我们又沧桑了三十三年的脸上,多少喜悦在已渐成沟壑的皱纹间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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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沂蒙特色炒鸡店,包容了我们的喜悦与感慨,这里不再有京华宽敞的大厅与满厅的文朋诗友,只有我们,我们杯中的酒。
以及匆匆赶来,见证并与我们一起相会沂蒙的两位朋友。
杯子碰在一起,三十三年的时光化作杯中的酒液,在淡淡的灯光下,注解着我们激情又狼狈、无声又无奈的此生。
所有过往的日子,还原成一个个细节,又抽象成一句句感慨,在酒杯举起又放下的过程中,摇摇晃晃,来了,又去了。
所有过往的深情与薄情,向往与破灭,生长与凋零,淋漓与苍白,在一杯杯酒的倒出又饮下中,活生生存在,又淡淡地逝去。
产生,呈现,澎湃,寂灭。
漫长的三十三年,日月生息,沧海桑田。
短暂的三十三年,一次弹指,一次泡灭。
同座的朋友出去吐了酒,又回来倒上。时间已是凌晨,我与李辉兄仍然如三十三年前的京华之夜,酒已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酒量,然而却没有多少醉意。
三十三年夜色如流,从京华的天幕,到沂蒙之巅,无尽的星空之下,是无尽的人生与梦想,无尽的纷繁与零落。我们从来处而来,向未知而去。我们握不住曾经经历的任何幸福与痛苦,我们也确定留不下未来岁月的任何获取与凋谢。
只有这一杯酒,是确定属于我们,属于今夜沂蒙星空下的我们。
干杯吧,李辉兄。
2025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