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利用零散的时间,读完了鲁迅先生的散文《父亲的病》。
诚然,写《父亲的病》这篇文章时,鲁迅先生是非常不满意S城中那两个所谓的名医的。看病贵尚且不说,关键是看不好病。他们明知看不好病,却还要装神弄鬼,搞一些离奇古怪的药引出来。诸如,竹叶十片去尖、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一对要原配、平地木十株,等等。如此神神叨叨,皆是为了多骗些钱。待其药和药引皆无效之后,他们便说——
“可以请人看一看,可有什么冤愆……医能医病,不能医命,对不对?自然,这也许是前世的事……”
一
我个人认为,从尽孝道这个角度而言,儿时的鲁迅先生对于其父亲,是尽到最大努力的,是问心无愧的。他在那么小的年龄(大概十二岁左右),就东奔西跑地张罗着给其父亲求医治病,而且请的是S城中的名医。尽管那两个名医是典型的江湖郎中,最后没有医治好他父亲的病。但毕竟在当时的S城中,那两个江湖郎中名声在外,人们都相信他们。为了尽快让父亲的病好起来,儿时的鲁迅先生亦选择了相信他们。出高价自不必说,还想方设法搞到了那些离奇古怪的药引。即便是最难搞到的“平地木十株”,儿时的鲁迅先生亦是想方设法搞到了——
然而还有“平地木十株”呢,这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问药店,问乡下人,问卖草药的,问老年人,问读书人,问木匠,都只是摇摇头,临末才记起了那远房的叔祖,爱种一点花木的老人,跑去一问,他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树下的一种小树,能结红子如小珊瑚珠的,普通都称为“老弗大”。
这样的到处抓药给父亲治病,儿时的鲁迅先生坚持了三年。最后,为了让父亲走得有“幸福”感,他还按衍太太的教导,在父亲的病床前大声叫着:“父亲!!!父亲!!!父亲!!!”尽管后来的鲁迅先生感觉到,如此的大声叫唤,是儿时的自己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但其当时的动机和目的,是善良的,是为了对父亲尽最后的孝道。
二
我在读鲁迅先生的《父亲的病》的过程中,时不时的会想到我自己的父亲之病。我自己的父亲在其人生下半段的时候,除了胃病折磨他,主要还有支气管炎。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的时候,他的喘气就会带出响声来,无疑是很吃力的了。
鲁迅先生之父亲,长年得的是水肿。鲁迅先生请S城中的名医给其父亲治病时,尽管其年龄尚小,但家中毕竟还是有点钱给其父亲治病的。而我,在父亲喘气很吃力的时候,已长大了,但却委实没有钱给父亲治病的。我的父亲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走的。那时,我在部队,不在父亲身边,没有机会像鲁迅先生那样,在父亲临终时大叫“父亲!父亲!!父亲!!!”的。我从部队赶到农村老家时,我的父亲已入棺了。我跪在棺前,面对父亲苍老而忧郁的遗像,禁不住放声大哭。
前些年,我去过鲁迅故里,那房子,几进几出的,是我儿时农村老家的房子所望尘莫及的。即便是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儿时农村老家的房子,依然是半栋(没有两边的四间房,只能在大厅部分隔出一房一厅一走廊)且破旧不堪的,大风大雨大雪时,是无法遮挡的。我的父亲就经常用塑料布盖在破旧的被子上,用来遮挡雨和雪。我们兄弟几个,儿时亦是这样操作的。有一年冬天,我从部队回来探亲,发现父亲依然是用塑料布盖在破旧的被子上遮挡雨雪,便急忙赶到县城买回一床新的棉被来,但我的父亲却说我是浪费。
我的父亲走时的家境,是远不如鲁迅先生的父亲走时之家境的。鲁迅先生儿时的家境是家道中落,而我儿时的家境,一直到我去了部队,都还是贫且困的。父亲走后,我听兄弟说,父亲平反后(我的父亲原是体制内的小学教师)虽然每个月有几块钱的补助,但他却是舍不得拿出来给自己治病的,认为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就不花冤枉钱了,顶多自己悄悄买点牛黄解毒片。
三
从尽孝道之角度而言,我是不如当年的鲁迅先生的。儿时的鲁迅先生,尽管花了钱还没有治好父亲的病,但毕竟是努力了,而且坚持努力了三年。而我,即便是请江湖郎中这样的事情,亦是没有做过的,更不用说请名医和让父亲到正规的县人民医院去看病。不仅如此,我当时在部队,压根就不知道父亲的病情。父亲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虽有一句“我已经老了”,但却没有提到病情的,我便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了。
尽管我国自古就有“忠孝不能两全”之说,但一想到父亲的病,尤其是在阅读鲁迅先生的《父亲的病》时,我便感到自己是莫大的不孝了。
2025.4.27.上午.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