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是从列宾《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和毛姆的散文《河之歌》等作品中读出了纤夫的精神,然而,因我从小曾背过纤,赤脚走在运河的塘路上,记忆深刻,既然常说运河故事,叙述运河文化,那就必然要说说我对纤夫的认识,唱一曲我心中的纤夫之歌
脚背踏过急流,一脚踏稳在光澈的石背上,另一脚被水中的尖石划开,鲜红的血在水流中消失,把前身俯得低低的,肩骨承担起重负,纤夫拉动着帆船,就是拉动着希望。
运河上,据传自有了漕运,便有塘路,塘路也称纤道。至晚清开始,准确说太平天国运动后,运河被多种军事权力割据,专为皇室财赋填金的漕运彻底瘫痪了,所谓官道也就得不到官方的财力维持和人力保护了,于是塘路开始有断续,几经战火和沧桑变迁,海宁至嘉兴在抗日战争时期塘路已被炸毁而失修而中断,另一条从海盐绕道去嘉兴的水道还有较完整的塘路,但也有大块水面中断了原直线的路段,致数公里塘路被毁,可以说至今江南许多地段尚见塘路,江北的淮阴,扬州段运河也大致如此。
至八十年代初,在江南运河段,见不到纤影,生产力发展进入了快速时期,乡间小型的挂桨船也退出了水上舞台。
运河依然忙碌,是因为水上运输,成本低、运价廉,批量大的特点,江南及江北依然的黄金水道,一艘大马力的轮船拖着几艘甚至几十艘船的还能见到,但更多是带轮机的大型铁驳子船,有150吨、200吨甚至300吨的私家船或承包船,让运河的情绪日夜起伏。
现在这片风景中的年轻朋友已经不知道,这美丽的运河上曾经的纤夫,想象不出那曾经高扬或低吟的纤夫号子……
嗨嗨哟嗨哟
俯下身垂下头
抓紧缆绳胸挺缆板
脚步踏稳双腿用力哟―――
嗨唷顶风而上
嗨唷呛水而行
迈沟渠跨荆棘
抬头看路
看准前方
低头用劲
船在航进
嗨唷里个嗨唷
航到前站就开饭哟
嗨唷里个嗨唷
靠了码头就上岸哟
嗨唷里个嗨唷
顶烈日,踏冰雪
一年四季逆水行舟……
纤夫的歌是痛苦的呻吟,是灵魂在艰辛中的呼喊,对炎夏和寒冬恐怕体会最深,若要指责炎日之毒,冷雪之狠以及狂风暴雨之残忍,纤夫的叙述是最有感染力的。还有一组拉纤船歌,听-----
上水清江大闸口
下水湾头到瓜州
运河水路八百里
塘岸风雨险滩多
淮城有个御码头
宝应有处二里沟
长江口就到瓜州渡
钱塘江入口在拱辰
风急雨骤绕弯口
篷帆扯破听泣声
360天呀河接湖
长江太湖鬼见愁
行船走马三分命
急浪行船多担忧
顺风廊蓬好自在
暴风一到把手搓
顶流行船最难过
不进则退滑下游
河滩曲曲又弯弯
赤脚拉纤慢悠悠
刺柴戳脚血印路
淤泥汪塘陷脚窝
寒冬腊月最难熬
淌凌如同杀人刀
人说多子就多福
船人子多不享福
绳子扣着养儿女
船毁人亡见得多
阎王老爷瞎只眼
明知弄船难加难
船家认命上河滩
一年一年朝前过
岁岁月月都是关
我经历的是很平常的纤夫经历,有的想起来也是胆战,也是慌神,1964年秋,我家的帆船驶离上海,从吴松江口绕至东海,从浙江平湖金山卫入海口航进内河,船过了金丝娘桥,正逢退潮,入海口水流湍急,而风向不变,落帆的船,在逆流中不进则退,船上有老有小,父母和公司派来的青年船员,无法使船前进,船不进入港湾、河浜是不行的,为此,父亲和青年船工撑着小舢板靠岸,将纤绳扣住露出地面的断树根,然后去村里搬救兵,那时,运河沿岸各村,专门有一批青年农民可以被村里分派给船民,充当临时纤夫,还要双方谈好,根据纤道里程付给劳务费,自然来了五六个人,分二股纤缆,吊着船头,天阴阴,水急急,船缓缓前行了,然前头4人突然因缆绳接口松脱而跌了个四脚朝天,后排的父亲和青年小伙子即将纤缆扣住一棵大柳树,以稳定船只,避免倒退,好在前面临时纤夫都是年轻人,没事,待船上系好缆,又开始拉直纤索,船又缓缓前行了。大家齐心协力,终于将帆船拉至平湖县当湖镇郊的一个亭台,这个亭子百姓也称落帆亭,见亭要落帆,要卸纤绳,前面没有塘路了,纤夫找船家协调,领取低廉的劳务费,便匆匆告别了。
因风大雨大,浪也急,我在船上,父亲不让我去岸上拉纤,防我添乱,对纤夫的认识,我肯定是肤浅的,片段的,模糊的,但我通过我的经历,可以想象运河上数千年来,纤夫们的苦难。这船上人无法回避的生产形式和生存方式如今已然消失,欣慰的同时,我想我们的后人,还能否体会纤夫,而运河水上塘路,纤夫的风景不复存在,似又感到少了一支歌。忆纤夫的影子,久了,便在我心中矗起一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