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我将要离开当阳前往山东,去带刚刚三岁的孙子。这一去,或许要离开故土许久,心中不免有些戚戚。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位于王店镇白河村的那个老屋,什么时候还能再看上一眼呢?
出发之前,我专门安排一个时间,去了一趟老屋,尽管早已没有了亲人留在那里。我家的房子在1990年我爱人“农转非”之后,就连田带屋卖给了当时的邻居侄女。后来这侄女也搬家离开这里,据说又先后卖给了几个迁入的外来户。算下来,离开老屋已经小三十年了。说实话,除了生于斯长于斯,老屋早就与我没有了一丝的关系。可我还是想去,表达一个将要远行的游子不舍故土的拳拳心意。
那天,我一个人驱车很早就来到了我家老屋。偌大的一个屋场,房子差不多都没了。只有我结婚成家后夫妻俩修建的一幢红砖瓦房还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里,迎接我的是满目的苍凉:房子已经好久没人居住,房顶上的瓦片大量脱落,大门前的阶沿上居然长出了拳头粗的一棵树!紧挨红砖瓦房的原本是一幢老土坯屋,这才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可早已坍圮,眼前杂草丛生。老宅基门口一棵硕大的杏树也不复存在,空地上只留下一个腐朽了的大树兜。此时的我,全然没有了刚刚回乡路上的那种兴奋,心底里生出一种“春风十里,荠麦青青”的黍离之悲。
我直愣愣盯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却回到了我在这片小小土地上生活的时光……
这里原本是一个比较兴盛、热闹、人丁兴旺的自然村(旧名“沈家老屋”),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屋场。她依山傍水,坐东朝西,住了十几户人家。背后是不太高的岗地,林子很密,大多是松树、栎树;白河水库东干渠自北向南从屋后穿过。南侧和门前有堰塘,水体清澈透明,是全屋场的饮用、灌溉的水源。有时干活儿累了,人们会直接在堰塘边捧上几口喝下去,那种清冽、甘甜,真的是爽极了。水渠左右、堰塘上下,都是肥沃的水稻田。我家门口的那棵高大的杏树,结出的果子比别的树要甜许多,略带酸味,据说这树是我爷爷亲手栽种的。杏儿成熟,是所有人的共享。干活歇息的社员(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民)、过路的客人、所有的邻居,都可以在这里摘果子吃。我爷爷见了,只是宽厚地嘱咐他们,别太多地折坏了树枝,明年还要结果呢!
夏日里,杏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树底下是所有人休闲纳凉的好去处。每到傍晚,全屋场的人常常带着竹床、凉椅,聚集在这里,母亲则抱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壶凉茶。大家在树下沐浴着月色夜露,享受着经堰塘过来的习习凉风的抚摸。有时已经夜深了,大人们还在讲述着那些或古或今的故事,孩子们则趴在大人身上静静听着。小时候的我,在这里知道了桃园三结义、大战长坂坡、喝断霸陵桥、温酒斩华雄等脍炙人口的三国故事。孩子们听到高兴处,便每人拿着两根棍子——左手拿长的,伸过胯下当马骑;右手拿根短点的做战刀,在场地上左冲右突,纵横“厮杀”。跑得累了,就趴到竹床上呼呼大睡,也不需要惦记着回到房间,常常这一觉就睡到了天明。
邻居中,有一位“老革命”,参加过“中原突围”。他所经历的战争故事,也常常是我们树下乘凉的上好节目。他讲过一次夜行军的趣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在那次躲避敌人的夜行军中,走在前面的战士发现了一条小河,需要蹚水过去,悄悄地传出口令“前头有水,后头脱脚(脱脚,即方言“脱鞋”。脚,拟音jio)”。声音小到只能一人听见,战士们逐个逐个向队伍的后面传递。结果前面的队伍过河了,后面的人员却没过来。指挥员赶紧派人向后查看情况,发现他们正在后撤。原来,口令传着传着,居然变成了“前头有匪,后头退却(却,方言拟音qio)”,弄了一个很大的乌龙。幸亏当晚没有发生敌情,否则后果严重。大家听完哈哈大笑。后来,我们这些孩子常常复述这个故事,渐渐长大,居然还从中悟出了一个做人的道理:有些话经过了许多人之口,很可能已经严重变形,不可轻易相信!
离杏树不远,是屋后的沟渠。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沟渠是干涸的,此时的沟渠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渠道的东侧,有丈许高的护坡,比较平滑。我们一班淘气小子从家里扛来长凳,爬到护坡顶上,让凳子面着地,凳脚朝天,人坐上去,扶着凳子的脚,凳子便带着人自由落体般的滑向沟底。那种风驰电掣,特别刺激,有时摔得鼻青脸肿也不闻哭声。滑累了,大家又疯到杏树那里,猴儿一般地爬上树,摘上几个没熟的酸果。大人们一来,立刻便作鸟兽散。
从沉思中醒来,已近日午。站在那棵杏树腐朽的树兜上,我抬头望望不远处我家曾经的承包地,只见原本小块的梯级稻田早已连成一大片,横竖成行的果树郁郁葱葱,正在成长的果子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着。
“沈叔!”我扭头一看,老队长的儿子笑嘻嘻地向我走过来。“您还是依恋这片土地啊!”我微微一笑,说:“是啊!确实有一些怀旧之心。”顺便指着老屋大门的树,“不过有点伤感!”他接过话头:“您大可不必!这当年人丁兴旺的大屋场如今虽然空无一人,一片荒芜,可这片土地并没有衰落。您这房子的现任房主到外地发展,好几年没住这儿了。您家曾经的那些小块稻田,因为耕作不便,且无水源保证,已经改造成片。通过流转,承包给种植大户栽上果木,间作一些速成的经济作物。这样长短结合,不仅节水,方便耕作,而且收益远大于过去单一的水稻种植。”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老爸已经准备了一瓶老酒。去吧,您老哥俩在一起好好聚聚!”
我忽然明白:是啊,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回忆中。过去的岁月虽然有过许多美好的东西,但社会在发展,生活在更替,原本的美好有些其实已经落伍,我们这些过来人早已没有必要过于缠绵于心,牵挂于怀。恰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美则美矣,我们大可去欣赏,但那种生活状态终不可成为今人追求的目标,目光应当向着前方才是。想想我自己,要是时光还停留在那个拿着棍子当马骑的年代,我这六十多的老头有可能开着汽车回老屋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释然。迅速收藏起记忆,卸载了忧郁,启动车子,心情轻松地离开了我曾经的那间老屋,朝着更加美好的未来,驶去。
2019年1月
笙歌:“乡愁”就是感恩——读吉言《老家门口那棵杏树》 今天,有幸匆读了吉言君的《杏》,被文中浓浓的乡愁所打动。我曾就怀乡恋土的情感问题,跟吉言君讨论过,当时并没有谈得很深。不想,吉言君用这篇《杏》很巧妙、很睿智、很深刻地道出了真意。 我们之所以难以忘怀故乡,除了对往日时光中生活和情趣的怀念外,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感恩情怀。因为,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乃至成就于斯。因此,当步入老年,面对夕阳的时候,对于故土便油然而生怀念与感恩之情。 在“全球化”的当下,如何看待乡愁,如何将这种美好的情感升华,就是一个现代公民应该面对的题目。很高兴,吉言君用这篇美文启发了我们,那就是,目光向前,四海为家;报效祖国,报效人类!“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文中写道:“要是时光还停留在那个拿
吉言 2019-02-06 11:19郑长高:心恋故土 难忘乡情 通篇悉读,咀嚼细品。感味无穷! 文中对儿时生活的老屋一往情深。即将远去他乡却依依不舍故土。那老屋、那水沟,那田畔、那禾场,还有那蕴含无限生发潜能的杏树,都立体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静的物成了动的活体。回想当年(好像是1983年吧?)我还带着幼小的女儿一起到你老家那玩么?你笔下的这些静物真的又在我眼前浮现了。那时还没有你儿子还没有出生呢! 散文的画面感强!孩子们的戏逐,老“中原”的故事。还有那杏果的分享、清甜的池水、纳凉的清爽,男女老幼兴致盎然、生机勃发,就如一幅乡村版的“清明上河图”! 有怀念,更有向往;无感伤,只有力量!拜读中体味人生,掩卷时感受思想。 要说问题,我以为“那棵杏”的形象似乎不够丰满。因此,文题改为“那屋场、那乡情……”可否?愚见愚
吉言 2019-02-06 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