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溪琅琚镇东漕村,依山傍水,宛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静静地铺展在时光深处。踏上东漕村的村中小道时,正是阳光温煦的时节。晨露未晞的巷陌里,粉墙黛瓦被朝阳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恍若数百年光阴都融在了这温润的晨光中。石缝间钻出的野蔷薇攀过"卿相里"的匾额,那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在藤蔓掩映下愈发庄重,恍如一位垂垂老者正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沿着乡级公路走进村子,眼前的一切让人瞬间沉醉。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与嘈杂,只有小桥流水般的宁静与祥和。潺潺的溪流从村边流过,清澈见底,水中鱼虾嬉戏,偶尔还能看到几只白鹭翩翩起舞,为这宁静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灵动。门楼下斑驳的砖墙上,那块道光年间的"水禁"石碑让我驻足。青苔侵蚀的凹痕里,"鹅鸭永远不许下田"的楷书依然遒劲,砖红底色像凝固的晚霞,将两百年前合村公议的肃穆永远定格。指尖抚过冰凉的刻痕,仿佛听见祠堂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那是乡约民规穿越时空的回响。 古朴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尽显江南水乡的韵味。屋前屋后,各种花草树木,绿意盎然,花香四溢。漫步其中,让人不禁放慢脚步,驻足欣赏。每一处风景都如同一幅精美的画卷,让人流连忘返。
从门楣上嵌有“卿相里,门人谢德溥书”石刻匾额的门楼进去,便是何宗彦的故居。卿相里,顾名思义就是名臣重相的故里。因出了宰相何宗彦,何氏家族故里便荣膺为“卿相里”。这三个大字历经几百年风雨,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何宗彦的辉煌事迹。
何宗彦(1559-1624),字君美,一字若善,号昆柱,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宰相)。他自幼聪慧过人,饱读诗书。17岁时,他随父亲客居随州(今湖北随县),并占随州籍。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他以高尚的品德和卓越的才能,赢得了人们的敬重。万历皇帝不理朝事三十年,何宗彦却以大局为重,治事井井有条,多次直言进谏,在廷臣中声望日高。然而,他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因党争一度告假辞官,但他始终心系国家,时刻准备为国家效力。当边陲失守,国家面临危机之时,他毅然进京就职,筹商军国要务。他的担当与勇气,令人敬佩。后任会试主考,选录四百人,使不少昔日遗珍一时见采,被视为得人。他的公正与智慧,为国家选拔了一批优秀的人才。
何宗彦17岁之前住的一栋房子就位于这条老巷处。那栋房子外观与其他民居也无多大区别,只是门楣上刻着几个字。入门细看,除了屋檐下些许雕花并无很多特色,跟其他民宅一样普通。然而,正是这样一座普通的房子,孕育了一位伟大的宰相。 站在这门楣上"澡身浴德"的砖雕已模糊难辨的老屋里,我想起这位"拙于求利"的宰相在《乞休疏》中写的"臣本寒素,荷蒙殊遇"。四百年前那个随州寒窗苦读的少年,可曾想到自己会成为撑起万历朝最后脊梁的东阁大学士?在这栋老屋的大柱间,那屋檐间的窗棂筛下的光斑里,恍惚看见青衫少年挑灯夜读的身影。万历三十年,这位"正色立朝"的阁老面对空悬的龙椅,将多少奏折化作掷地有声的谏言?当辽东烽火燃起,辞官归隐的他又如何星夜兼程北上,在乾清宫的烛火下与边关急报鏖战到天明?
再踏进绵延约300米长、1米余宽的村子老巷。老巷格局犹存,两侧老屋历经岁月,破损不堪。沿巷行,眼前并无太多颜色,均为灰墙黑瓦,却自有一种和谐美。行走其中,仿佛能听到岁月的回声,感受到历史的厚重。
村里的一个老人告诉我说,村内原来共有6座祠堂,1座何氏大宗祠,还有希范公祠、文选公祠、汉山公祠、守环公祠、佑贤公祠5座公祠。祠堂是何氏家族祭祀祖先、传承家风的重要场所。然而,岁月更迭,何氏大宗祠已被重建,5座公祠中只有“希范公祠”门楣上的几个字能依稀看出,其他4座公祠已难辨识。这些祠堂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但依然承载着何氏家族的记忆与传承。希范公祠的断壁残垣间,几位白发老者正在清理荒草。锄头翻起的泥土里,半块破碎的"孝友传家"木匾重见天日。八十多岁的何老伯用衣袖擦拭着匾额:"这是万历年间宗彦公亲笔题写的,那年他主考会试,特意从京城捎回这块匾。 他颤巍巍指向梁柱间的蛛网:"从前这里挂着二十四幅忠孝图,从卧冰求鲤到精忠报国。"顺着老人浑浊的目光望去,褪色的彩绘梁枋上,依稀可见半幅持笏人像——或许正是那位在党争漩涡中"淡于求名"的宰相,在时光深处保持着拱手而立的姿势。
老人又说,这里原本还有4座大官厅,如今已夷为平地。那些曾经的辉煌,只能在村民的口口相传中得以窥见。村中保留有40余栋老宅,一些古建已经维修,但大多无人居住。这些老宅见证了东漕村的历史变迁,承载着村民们的记忆与情感。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古老的故事。
走到老巷的尽头,再次穿过一个门楼便走出了村子。此门楼上“紫阁名家”四个大字与“卿相里”遥相呼应。这两个门楼,如同守护村庄的卫士,见证了何氏家族的兴衰荣辱。 该村有东南西北四个出口,进去容易出来难,彰显了何氏家族团结友爱、和睦相处、共同抵御外敌的族人精神。这种精神,是何氏家族得以延续和发展的重要保障,也是东漕村独特的文化魅力所在。
门楼左下方依然有村规警示。像这种镌刻着祖先谆谆教诲的村规家法在该村还有很多,如族规祖训“永敦孝友不失诗书”、族规八戒、族规家风、族规必须十条等。这些族规家训涉及做人做事的方方面面,潜移默化地渗透在何氏子孙的血液里。 暮色漫过"紫阁名家"门楼时,我遇见了放学归来的孩童。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指着墙上的族规十条,用稚嫩的童声诵读:"永敦孝友不失诗书..."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道光年间刻下的村规重叠在青石板上。远处新修的何氏大宗祠飞檐斗拱,与残存的古宅构成奇妙的时空叠影。
祠堂前的月塘泛起涟漪,惊起数只白鹭。这"永远不许下田"的禁令,竟让一方清池守护了二百年安宁。暮色中归家的老人荷着锄,挑着担,担中是新摘的蔬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祥和,与这一方山水气息缠绕,编织成看不见的网,将四百年的耕读传统细细收拢。
夕阳下的东漕老巷像一卷摊开的古书。修缮中的老宅脚手架林立,如同给古籍装订新的线装。阳光淌过新补的灰砖与旧墙的裂缝,仿佛时光在这里达成某种和解。高挂的红灯笼晃过"卿相里"的匾额,惊起梁间栖燕,振翅声惊醒一地荒草。
回望几座门楼,恍若看见几卷立体的史书。它们立在村子的出口处,不是围困的藩篱,而是敞开的文化血脉。那些镌刻在砖石间的古老训诫,正随着鸟儿的身影在风中盘旋,随着溪水流向远方,将卿相里的精神密码,写入永恒流转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