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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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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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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林春行


苏州的园林享誉天下,这两年,在苏州看过的园林已记不清有多少了。可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留园这四大著名的园林,我却没看全。此前,狮子林就没有去过。其实,狮子林靠近拙政园,去看一下只是举足之劳,我忍着不去,故意给自己留有一个对苏州园林回味和想像的空间。

春分前后,江南的雨便似文人笔下的墨汁,洇透了苏州城的粉墙黛瓦。我终是没有忍住,早晨,料峭的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我和妻子穿过湿漉漉的石板巷,走向狮子林。这座始建于元代的古典园林,已有六七百年的历史,在春雨的浸润下仿佛褪去了尘世喧嚣,只余下假山的嶙峋与亭台的静默,在薄雾中勾勒出一幅水墨长卷。

入园时,雨停了。

门前的两株玉兰正含苞待放,淡紫的花骨朵缀满枝头,像被雨水打湿的宣纸上晕开的几笔淡彩。穿过“燕誉堂”,这座以“鸳鸯厅”闻名的古宅,前厅雕梁画栋的男堂与后厅素净的女堂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能窥见百年前男女分席的旧时光。厅堂外的庭院中,一株八百年的古杏树虬枝盘结,新芽未发,却已有苔痕爬上树根,与脚下太湖石铺就的“青云阶”相映成趣。我踩着湿滑的石面,小心迈步,向高处攀登。

绕过九狮峰,传说中藏有九只狮子的太湖奇石,便到了狮子林的核心:假山群。狮子林以湖山奇石,洞壑深邃而盛名于世,湖石假山曲折盘旋,如入迷阵,有“桃源十八景”之称。素有“假山王国”之美誉。狮子林的洞顶奇峰怪石林立,形如狂狮怒目、卧虎盘踞,却又因风化与藤蔓的侵蚀,多了几分沧桑的野性。钻进迷宫般的石洞,潮湿的岩壁触手生凉,脚下水洼倒映着洞顶漏下的天光,宛如星子坠地。传说乾隆曾在此困足两个时辰,最终被状元黄熙巧妙引出,遂题“真有趣”三字,后又因臣子谏言删去“有”字,留“真趣亭”悬于湖畔,乾隆御笔浑厚如石,却在“趣”字末笔斜斜挑起,泄露了帝王当年游园时的轻快。

指柏轩前古柏虬曲,枝干上苔衣苍翠,让人疑心那场著名的禅宗机锋对话,至今仍在枝叶间流转。树旁立着明代碑刻,字迹被岁月磨得温润,倒像古柏渗出的松脂凝成的诗行。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花窗洞门,原是暗藏玄机的画框。六角冰梅窗框住的一角湖石,恰似半幅未完成的倪瓒小品;月洞门外横斜的乌桕枝桠,分明是徐渭狂草里飞出的墨痕。曲廊在粉墙上游走如篆,每转折三步便框出新景:前一瞬还是瘦皱漏透的冠云峰,下一眼已化作浮萍半掩的睡莲缸。游人们掠过漏窗,转瞬被浸成泛黄的册页。

在问梅阁,我靠椅小憩,檐角悬着的铜铎偶尔被风拨响,惊动池中几尾红鲤,搅碎满塘浮光。推窗远眺,一株老梅横斜水畔,花瓣零落成泥,却仍有暗香浮动。

湖心亭西望,有瀑布飞泉,共分五叠,跌入飞溅,故湖心亭中悬匾“观瀑”。 当游人沿池绕行时,它始终成为视线的焦点。连接亭的九曲桥与南面的拱桥一平一拱、一曲一直、一轻一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听涛”石间泠泠泉响应答,惊起池中几尾红鲤,搅碎满池云影天光。这也是苏州的其他园林少见的。

狮子林还是一座典型的“禅意”园林。元代名僧天如禅师维则的弟子“相率出资,买地结屋,以居其师”。因园内“林有竹万个,竹下多怪石,状如狻猊(狮子)者”,又取佛经中佛陀说法称“狮子吼”,其座称“狮子座”之意,取名“狮子林”。

快到中午时,云层间漏下几缕阳光,将“暗香疏影楼”的雕花窗棂投影在粉墙上,行至出口处的“接驾桥”,传说中乾隆脱困之地已无帝王踪迹,只见一对年轻情侣举伞拍照,女孩的仿古粉红着装在灰墙黛瓦间绽成一朵山茶。这一刻,历史与当下在园林的褶皱里悄然重叠:假山仍是那座假山,而人间早已换了烟火。

离园时,妻子又指向那两株玉兰,湿重的花瓣垂在枝头,像欲言又止,似乎在招手:欢送再来。回首望去,九狮峰愈发模糊,唯有石纹如狮鬃般张扬的轮廓依稀可辨。这假山的迂回、亭台的错落、乃至一石一木的取舍,皆是古人将胸中丘壑化作方寸天地的尝试。春寒未褪,掌心仍残留着太湖石的凉意。但我知道,当盛夏蝉鸣响起时,这些被雨水浸润的石头会蒸腾出草木的气息,而狮子林的故事,仍将在人们的步履与四季的更迭中,继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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