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与人生

玩得最好的发小也要结婚了。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当他今天在朋友圈发请帖放婚纱照的时候，我还是愣了好一阵。

我和他从光屁股玩到大，我俩家步行距离不到三分钟，我家教从小就严，而他相对宽松，所以每次出去玩我都得早早回家，极其扫兴，而他总会迁就我，一直迁就了二十年。

上了大学，见得就少了，不过每次寒暑假和过年也能经常见面。大学成天逃课，逃不了的索性不带书，说得夸张点几乎没听过一节课，每次考试靠作弊、运作也算是没挂过科，不学无术，放纵无度，就这么寥寥草草地过了四年。

转眼间大学毕业已将近五年，我一直强迫自己不要计算时间，可一算竟发觉已过了如此之久，时间就是这么残忍，一不留神，转瞬即逝。这五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有时候和朋友一起吃饭，闲聊之余就有人说到人生难免大起大落，起起伏伏，我说我可从来都没起过，一直都在落落落落落，然后大家相视一番，一壶浊酒，都付笑谈中。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我们见面也越来越少。身边的朋友陆陆续续结婚，但绝大多数走到最后的却都不是自己最爱的。有些人结婚就像我大学一样潦草。我一个发小，跟谈了几年的女朋友分手后，随意找了几个对象，后来看身边的发小们一个个都结了，自己也跟风和一个认识了几个月的女生结了婚，我们当时一直以为他最近单身，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通知我们要结婚了，我们所有人都惊讶从哪冒出来了个未婚妻，但事实往往就是这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婚礼当天，我们问他紧张吗，啥感觉，他当时已经忙麻了，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有啥嘞，眼一闭一睁，熬过这半天行了。”

我一个非常要好的大学舍友，大学毕业后一年和大学时期谈了几年的女友分手。他女友我也很熟，大学时期我经常陪他一起去她学校看望她，一来二去关系也挺好。他们分手的那段时间，我作为旁观者经历了全过程，也经常给双方苦口婆心地劝导，希望可以和好如初，但破镜难圆，经过几番拉扯，最终还是彻底分手。他们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奔着结婚去的，我也一直坚信他们能走到最后，回想起他们曾经的恩爱场景，我都替他们感到可惜。他比我爷们儿多了，但有时候我俩一起住或喝酒的时候，他也会在深夜放声大哭。后来女方结了婚，他也谈了两个对象。几个月前我去找他，还是在深夜，他对我说马上要和现在这个对象结婚了，但他不想结婚，不想和现在的对象结婚，但是家里逼得太急，亲朋好友各方面的压力也逼得他不得不结婚。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停滞了几秒后，长叹一口气，对他说:“是啊，谁不是呢。”前两天找我商量买房的事，问我买大买小，得借钱凑首付，还得贷款还月供，三十年每个月需要还三四千。这种事我听着就头大，但我是真心为他着想，说你要买在这种地段，那你的经济压力会大很多，将来抗风险的能力会很有限，还要考虑未来父母生病，孩子上学等一系列不确定的情况。他长叹一口气，说:“没办法，马上要结婚了，不买房不行啊，现在只能顾眼前，管不了那么多了。”

今年过年，给亲戚拜完年后，我和发小们按照惯例集结起来，一起去各自的长辈家里拜年。拜完年后，按照惯例应该在一个发小家里吃饭，以往每年大家都抢着安排，一轮就是好几天，这些年逐渐变少，到了今年谁也不再说这事，问今天去哪吃谁也缄默不语。我们就在站大街上闲聊到中午，然后各自回家。我们头一次体会到这种失落感，晚上就组织去饭店吃了饭，然后有人就说:“以后过年咱就在饭店吃吧，在饭店吃也挺好的，也不用打扰家里。”大家都无可奈何但又都随声附和，也都相互理解。是啊，生老病死，娶妻生子，大家都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酒过三巡，有人问起我最好的发小和对象谈到什么程度了，准备啥时候结婚啊，他回答还没定呢，没准呢。夜色已深，他们有了家，有了羁绊，成了身不由己的人，终于不再在深夜里鬼混，而我终于不用提前回家惹大家扫兴。回家的路上，久违的繁星满天，似乎只在小时候见到过，似乎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街上的路灯稀稀疏疏，发出微弱的光芒，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万籁俱寂，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这世界上只有我们存在。大家都还在扯着酒桌上没聊完的话题，有人给我最好的发小说:“赶紧把日子定了吧，等着给你窜忙嘞。”他沉默了一会后说:“没有恋爱的感觉啊。”那人说:“要啥恋爱的感觉啊，别犹豫了，赶紧把婚结了才是正经事。”他听了不再说话，只是眼睛注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已有醉意，黑夜笼罩着他的脸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第二天，他通知我们所有人今年五月份结婚。后来他对我说:“肯定是想让你回来，但你那这么远，实在回不来就别回来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但不管怎样我都会送上最真挚的祝福。然而他们到最后都不忘语重心长地点拨我一句:“年纪也到了，找个差不多的得了。”久而久之，我开始对结婚产生质疑，困惑，恐惧和抵触。可能是看过太多动人的故事，而对现实产生了误解，而生活本来就需要妥协。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考研，其实我有十几种不同的说辞，幽默点就是为了遇见你；浪漫点就是为了梦想；朴素点为了提升自己，找个好工作。不可否认这些都有，但我要说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逃婚，那对方肯定以为我多少有点神经。我之所以说我大学舍友比我爷们儿，就是因为他选择了勇敢面对，而我在当时选择了逃避。可是现在我的内心逐渐动摇，曾经坚持的梦终要有醒的时候。

前几天本科师妹对她父母说我情绪稳定，为人可靠，成熟稳重等等，我正寻思着没必要把我给她父母介绍吧，然后她最后说了一句就是有点倒霉，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说我这命不好。她不知道的是，我是被生活一次次惨痛的打击，经历了无数次的崩溃后才被迫练就了现在的稳定，这绝非无病呻吟。

我希望多年以后，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我孩子给我换衣服时，会在我的贴身衣物的兜里，发现三样东西:一张“全家福”——年轻的我抱着小女儿，我的爱人搂着儿子；一本侥幸写成的深受大家喜爱的书；还有一件东西——怎么说呢？请诸君原谅并保密——一滴保存在小玻璃瓶中的早已蒸发的深情的眼泪。

还有一件事，我最好的发小在葬礼上发表了一篇非常奇怪的悼词，其中有这么一段话:

……记得小时候我问你:“山是什么样的？”你尽管没见过，但还是信誓旦旦地回答:“山就是很高的石头啊。”我又问:“那很高的石头是什么样的？”你回答:“就是山那样的啊。”我又问:“那山的后面是什么呢？”你沉思了一会，说:“肯定是外星人。”那时候多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