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清明节,心情便很复杂,是该随着杜牧的“雨纷纷”而“欲断魂”?还是应该欣赏“杏花春雨”而放飞心情?前者辜负了大好春光,后者又有对逝者的不敬。今年清明节再回老宅,矛盾的心似乎得到了释然。
今年的清明节扫墓,因为姐妹家中都有事,所以约好上午上坟后,中午都赶回各自家中,不在一起聚餐,尤其是妹妹需要十一点赶回单位接班,互相叮嘱早去早回。我和弟弟早早出发,但还是晚于其他姐妹到了老宅。
推开老宅的大门,心中想象着屋里姐妹们忙碌的身影。不料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长长的院子里,地上被一层嫩嫩的新绿覆盖着,像毛绒绒鲜绿色的地毯,那是新长出来的小蒜苗。姐妹四人正聚集在新绿中,两个表妹手拿小铲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姿势,姐姐则用铁锹用力挖着,妹妹手捧小蒜弯着腰,眼睛专注地盯着地面,身旁还放着一个大盆子,里面有半盆子核桃。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我们正在院子里一起玩耍,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
小蒜是母亲生前,外甥从山上挖回来栽上的,仅有几棵,经过几年的繁殖,今年已经长出来很大一片了。可能是太密的缘故,蒜苗有些细,蒜头也很小。妹妹喜欢挖小蒜,每年姐姐整理院落时,特意将那块地留着等妹妹来挖。
核桃则是邻居的核桃树,其枝丫伸向了院子里,到了秋天,核桃就落在了院子里。核桃很小像乒乓球一样,来年春季,扒开院子里的杂草就会发现有很多小核桃。我最喜欢捡核桃,不是爱吃,是喜欢那种新鲜、刺激的感觉。经了一冬的风雪侵蚀,剥开核皮里面的核仁竟然还是新鲜的,惊喜之余我总是在想:老宅就是一个天然大冰箱,能将核桃储存得这么好。
我们姐弟七人都是在老宅里长大的,老宅就是我们的乐园,有着我们太多的童年记忆,也有我们的成长足迹。
从记事起,家里就很注重亲情,在奶奶和父母影响下,无论男孩女孩、亲的表的都像亲人一样。母亲共生养了我们姐弟五个,四个女儿一个弟弟,姑姑家的三个女儿也经常来我家居住。女孩多了,家里便热闹起来,欢笑声嬉戏声盈满院落。但是我们从来不打闹,友好和谐,玩捉迷藏、踢毽子,玩扑克,玩跳绳、跳格子等游戏,有时也会互相调侃,讲一些笑话。小表妹爱跳舞,我总是哄骗她给我们跳舞,小表妹的舞姿很美,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环成圆形,其他三指张开放在头顶,双脚替换着向后弹起又放下,现在想想应该是孔雀舞吧?母亲最喜欢我们聚在一起嬉戏,看我们玩耍,但她总有忙不完的家务,偶尔闲下来,便坐在一旁笑着看我们玩耍。那种“看”绝不是现在的“看”。那是一种享受的看,没有丝毫的“看护”,因为我们从来不吵架。
清明时节,扮靓老宅的除了小蒜就是杏树了。身后的杏树正含苞待放,有的心急了似的已经绽开了花苞,像母亲含笑的眼,风吹来,母亲摇摇头,枝头的笑意便更浓了。
杏树是母亲得病前几年栽的。之前那里也有一棵杏树,已有十多年了的老树,枝繁叶茂的。每年春天,她最早开花满院馨香,蜂嘤蝶舞,结出的杏个大且香甜。每到春季母亲都会给它扩树喃浇水施肥,给它足够的营养,接下来便天天期待着它的第一个花包,每一个花苞就是一个春天,到了杏花盛开的季节,母亲的心里便装满了春天。杏树也仿佛懂了母亲的心思,每年都会早早地把春天送给母亲。父亲去世后,在母亲精神世界里,除了那铺老炕便是这棵杏树了。
还没等杏完全熟,母亲就嘻滋滋地摘下一两个给我们吃,并说“还没熟透呢,等熟透了你们再来吃”。终于等到杏完全熟透了,我们又各自忙工作没时间回家了。杏是热果,在树上等不了几天便会脱落,母亲电话里催:“杏熟透了快回来摘杏吧”。而我,总是舍不得多拿,总想着多留给母亲点,让母亲多吃点。母亲只好亲自动手不停地往袋子装,直到装不下为止。
后来,姐妹们一时兴起,在院子里养起了貉子,那棵杏树碍事,征求母亲意见后便被砍掉了。母亲满眼的不舍,但为了自己的孩子们创业,母亲只能忍痛割爱了。此后很长时间,都听母亲念叨:“可惜了的杏树”。我心里愧疚了很久,仿佛对母亲做了一件非常不孝的事,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会阻止我们这样做的。几年后,貉子卖了,貉舍拆了,院子里又恢复了以前的宽敞和宁静,姐姐帮母亲又在那里栽上了一棵杏树,杏树依然早早地报着春,开着花结着果,但是果实的口感却与上次的相差甚远。也罢,好歹母亲又有了精神寄托,有了她亲手劳动的果实可以给她的孩子们吃了,母亲脸上又重现了生机,心中又装满了春天。在母亲走的十多年里,那棵杏树依然笑在春风中,似母亲的守护,似母亲的叮咛,似母爱的延续……
和姐妹们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经到了十点钟。说好的早去早回,谁成想,到了老宅谁也不愿离开,却在院子里逗留起来,就连去墓地都得被人提醒催促。就像小时候的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够的游戏。母亲的杏树就在一旁满足地看着我们。那么和谐那么自然,自然得就像我们是院子里的一部分。
一阵风吹来,暖暖的安全感包围着我们。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慰藉:就让这春风把我们浓浓的思念和绵绵的牵挂,传递给远方的母亲吧,告诉母亲我们安好,她要安息!
春风中,又有杏花咧嘴笑了,定是母亲收到了我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