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禁锢在身的工作服,换上宽松的休闲衣裤,披着初春的暖阳,骑上单车,和妹妹一起,来到大姐家花果飘香的果园。此时,正是杏花怒放时。
大姐的果园位于一座山的山脚下,是个小土丘,上面栽满了栗树、桃树和杏树,但以杏树居多,所以我便自作主张取名为“杏树林”。每到夏季,土丘被深深浅浅的绿覆盖着,被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树木填充着。葱郁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量的光,一条小溪,从山上蜿蜒而下,在果园一侧欢快的奔流而去……若是在清晨,休整了一晚的树木静立在晨辉中,被夜露打湿的叶子闪着清亮的光。那些麻雀隐藏在树中,互相嬉戏打闹,叽叽喳喳的追逐声从树冠中溢出,只听其声不见其身,所到之处,树叶抖落着身上的露珠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只有身上长着淡黄色羽毛的小鸟,静静的站在枝头梳理着羽毛,等待着清晨第一缕朝阳。
在大姐家的果园里,我最喜欢的是杏树,不仅缘于它绚烂的花,殷实的果,更缘于它那欲滴的绿,嫩嫩让人心生怜爱的绿。
早春时节,苹果树还未完全苏醒,杏树便把孕育了一冬的情感化做了满枝的花蕾,一夜春风暖,花蕾便悄然绽开,粉成一片霞。花儿凋谢时,果胎蠕动,此时叶子也悄悄吐出新绿,微微张开苞蕾,刚刚露出两点尖尖角,像极了婴儿微张的小嘴,让人心生怜爱。
杏树的叶子几乎和果实一起诞生,一起成长。绿油油的叶子掩映着青灵灵的果实,微风中,青涩的果实就像孩子般躲藏在叶子的身后若隐若现。当果实由青绿变为淡黄转而变为金黄时,标志着果实成熟了。一夜之间,硕大的果实凸现在叶子前面,而叶子就像完成了使命一样,心甘情愿的把风光让给了果实,于是便有了万绿丛中点点红的美丽景色。阳光下的杏儿圆圆的,黄黄的,让人观赏,让人赞美,又让人垂涎欲滴。
大姐最是心疼弟弟妹妹的,唯恐弟弟妹妹受一点委屈。每到杏儿成熟季节,大姐挨个给弟弟妹妹们打电话,把大家聚在她家,或摘杏或游玩。我家姐弟共五个,从小在父母的调教下,我们养成了“大的让着小的”,姐姐们还要负责陪着弟弟妹妹玩耍,为弟弟妹妹穿衣、洗脸、梳辫子的习惯。一直到现在,两个姐姐还在延续着小时候的习惯,呵护着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成长,仿佛弟弟妹妹永远都是她的牵挂。尽管弟弟妹妹们都已经成家了,甚至下一代都已经成家了。每次去大姐那里,她都不停询问着我的近况,当听到我每天过得开心时,她便会一脸的轻松;当听到我生活不如意时,她的脸上便写满了担忧,甚至听到我在单位工作很忙时,也会担心累坏了我。
这次去大姐家,没通知大姐,想给大姐一个惊喜。大姐家的门紧闭着,我敲敲门,又将手举过门框招手。心想,大姐开门一看是我们定会一脸的惊喜吧?果然,大姐打开门,看见我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先是一楞,但马上一脸的欢喜:哟,是你们啊!
从小,因为经常被姐姐们照顾,所以有点被溺宠的优越感,我和妹妹经常制造一些小“麻烦”来活跃家里的气氛,也曾学唱电影里的台词逗得家人大笑。妹妹说我是姐妹中最调皮的,对这一“美誉”,我一向都是非常“谦虚”地接受。
小时候,我喜欢学羊叫。老家的院子很长,是农村老式院套。进了大门后,再进入二门,之后才是屋门。每年春夏两季,妈妈总是在院子里种上几畦黄瓜、豆角、大葱等青菜,到了秋季便中上大白菜,一年四季,院子总是绿意盎然,唯恐哪家羊或者鸡鸭闯进来破坏了那份葱郁和恬静。一天放学后,我放下书包来到大门一角,“咩--咩--”地叫了起来。像极了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妈妈信以为真,对大姐说:“谁家羊进来了,赶紧轰出去。”等大姐跑到大门处一看,哪有什么羊啊,只有我在站在那里坏坏地笑着。
有时,我也会搞一些恶作剧,捉弄大姐一番。我喜欢学电影里面的台词,喜欢说电影里面搞笑的段子。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放映电影《深林探险记》。里面有句台词“里面有人吗?”,声音有些古怪,被一项爱搞怪的我认为是整部电影里面的笑点。一天,眼见着大姐走进厕所,我便在外面调了调嗓音,就像拉二胡的师傅演奏前调了调弦一样,学着电影里面的声音,对厕所喊“里面有人吗?”大姐一听是昨晚电影里面的声音,吓得急忙跑了出来。
这次来大姐家,不仅是来看花,也带给姐姐一份惊喜----我们在过年时拍的照片。
父母去世后,我们更加珍惜姐妹之间的情谊。前段时间,妹妹从姑姑家里拿回来一张我们姐妹几个小时的照片,照片里小小的我们天真的笑着,那时大姐只有十一岁,二姐九岁,我六岁,胖墩墩的妹妹只有四岁。因为弟弟还小站不稳,没和我们合影。我和妹妹站在前排,两个姐姐站在后排。照片是黑白色的,衣服也是黑色的棉袄棉裤,虽很土气,但很真实很亲切。眼前总是浮现出小时候一家人在老宅子住的情景,一股暖意流遍全身。时光就像流水一样,带走了我们的童年,也带走了我们的双亲。一股莫名的酸楚,在心中隐隐作痛:母亲竟然一手将五个这么小的我们一起带大,需要付出多大的艰辛啊!那种对母亲的怀念越发沉重。为了将记忆延续下去,也为了将姐妹之间的亲情延续下去,也为了不辜负母亲对我们的养育之恩,我提议,姐妹几个再拍一张,等再过20年,我们再拿出来,回味过去的美好时光,告慰九泉之下的父母。同样地姐妹几个,一样的队形,只不过,大姐和二姐站在了前面,我和妹妹站在了后面,这样的排列,想必妈妈也一样能认得出我们吧?
姐姐将我们让进屋,妹妹从包里拿出照片,大姐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
大姐家杏树多,知道城里人喜欢采摘,每年到杏成熟时,大姐都会将我们带到果园。她自己爬上树干,用钩子勾弯树枝,像小时候哄着我们玩耍一样,让我们在树下摘。我一项喜欢挑战,总想提醒大姐:“我们自己爬树摘下的杏儿才是体验和享受呢”。但是,为了满足姐姐的关爱之心,我还是乖乖地在树下享受着姐姐的照顾。黝黑皲裂的树干支撑着姐姐,就像托着希望,托着幸福,托着喜悦。一直都在惊叹如此黝黑粗糙甚至皲裂的树干,何以能开出那么美的花,结出那么甘甜的果,那么欲滴的绿叶。也许她本身是美丽的,在四季交错,日月轮回中,她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养份全部供给了叶子和果实的缘故吧?粗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宽广无私的心。如果把这颗杏树比喻成我家的话,树干就是妈妈,绿叶就是姐姐,我和妹妹就是在妈妈的养育下,姐姐呵护下长大的果实。是妈妈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充足的养份,是姐姐的庇护让我们少受风雨,茁壮成长。
大姐这一生遇到很多事。在高考时,本来考上了卫校,却莫名其妙地没被录取;嫁到婆家后,姐夫会一手的木匠活,日子过得还算富足。一年后大外甥出生了。大外甥聪明可爱,长得帅气可人。当时,我和二姐、四妹还在上学,每到回家周,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姐家把大外甥接过来。但是在二外甥出生那年,大外甥因感冒发烧咳嗽不止,造成声带劳损,说话声音沙哑。大姐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为大外甥求医问药。可是终究没有治好外甥的嗓子。看着每天说不出话,就连出气都有点吃力的孩子,日渐被药物中的激素催得越来越浮肿的脸,大姐急得整夜难眠。最后听了北京一位专家的建议“长大后,随着孩子的发育,嗓子也许会慢慢好起来。”日子就在姐姐的期待中慢慢划过,外甥的嗓子也没能好起来。外甥经历了各种痛苦的检查,也经历了漫长的病痛折磨,所以励志要当一名大夫,医治各种病痛。在高考志愿上毅然决然地填上了河北医学院临床专业。
三年后,二外甥也被一所大学录取了。就在家里走上正常轨道时,不幸的事发生了。姐姐和姐夫开拖拉机拉水去果园浇树,路过一段上坡路时,姐夫误挂了倒档,拖拉机在强大的油门下,快速倒入了路旁的沟内。水箱滚落重重压在姐夫身上。大姐在乡亲们帮助下,将姐夫送进了医院。经检查姐夫的尿道被压断。做了两次手术,每天姐夫都是挂着尿袋在家休养,家里的农活全落在大姐身上。大姐每天忙碌着地里的农活,还要为姐夫四处寻医问药,整天忧心忡忡。四十六岁的大姐看起来像五十六岁。也就是在那一年,大姐在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过度的忧虑中,脑部长了一个肿瘤,压迫眼神经,大姐左眼视力急剧下降。但为了给姐夫治病,她强挺着没有去治疗。后来,姐夫在亲戚的帮助下,在北京一家医院挂了专家号,也就是在那次将姐夫的尿道完全治好了,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第二年,家里生活恢复正常后,大姐也去了北京做了脑部手术,成功将肿瘤取出。但是取出肿瘤也只是控制住了视力不再下降,大姐的左眼视力并没有恢复,但也不妨碍日常生活。
大姐很顽强。就是在那些及其艰难的岁月里,大姐也没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姐夫由于车祸不能干重活,大姐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凑足姐夫的医药费,每天不停的在地里忙碌着。但是靠天吃饭的庄家人,无论怎么忙碌,老天的一场大旱也会将农民的希望成为泡影。在遭受了两年微收甚至绝收之年后,大姐便在自家院子里盖起了牛棚,养了五头牛,育肥了卖给牛贩子,以此来供两个上学的孩子和姐夫的医药费。大姐腰不好,每到秋收季节,大姐的腰都会累得弯弯的,有时疼得不能动弹。但是大姐总是坚持着将地里的庄稼收回家,从来不落在别人家的后面。
如今,大姐的苦日子也算熬到头了,大儿子已经是县医院的大夫了,嗓子也日渐好转;二儿子在北京工作,两个孩子都继承了大姐的优点,吃苦耐劳,二儿子短短几年就成了单位里的小师傅,带起了徒弟。三年前,大儿子还为大姐生了一个大孙女,乖巧的孙女整天围着奶奶,给大姐带来了无限的幸福和欢乐。
山坡上的杏树花开得正艳,一串一串簇拥着。粉嫩娇艳中,如同镶嵌在姐姐生活中的一道道彩虹,姐姐的脸也笑成了一朵花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