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饭,太阳就从窗户晒进屋里了。
先是晒在窗户最高的玻璃上,一片淡淡的浅黄。然后逐渐过度到窗框上,用了一缕浅黄的光盖了朱红。窗框有些旧了,朱红褪了颜色,略显暗黑,太阳光就在暗黑上亮着,光附近的窗框就越显得暗黑了几分。
太阳由南向西转,窗户上的光就往下移。晒到窗边塑料花盆里的橡皮树上,晒到窗边的墙上。橡皮树宽厚碧绿的叶子有了明暗的变化,明的更亮,暗的更绿。墙上也有了明暗的变化,白的更白,暗的更暗。橡皮树上钉着一颗大头针,大头针上挂着一支米黄色的毛笔,大约是中号的。原本有一支紫竹的长锋笔也挂在这里的,此刻,那支笔在我的右手上。
花盆里盖着一片橡皮树的叶子,半卷着,枯的,应该是前些天掉落的。叶子的边上,是一株长不满两寸的铁皮石斛,来自于同事的花盆。一年多了,似乎并不生长,好在叶片肥而碧青,生命力很旺盛、很茁壮的样子。
花盆的边上,立着一个红嘴的塑料方壶,方壶里装着蚌墨堂的墨汁。窗台上还高高低低地摆着四五个纯净水瓶子,瓶子里也全是墨汁。窗台下边的茶几上,堆着灰色和黄色的毛边纸。黄色的纸半展着,压在成捆的灰色的纸上。
这时候,一只小蜘蛛从天花板上晃悠悠地扯下一根丝来,丝在太阳光里发着银光,蜘蛛的黑也就镀上了太阳的明亮色。太阳已经完全地晒到了屋里,像水一样泻在地上,地上在发光,蜘蛛的影子也落在地上。蜘蛛丝的影子,也应该是落在地上的,只是,几乎看不出来,只能想当然罢了。
地上的太阳光折射到墙角,墙角的桌子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大摞黄色和灰色相间的毛边纸。纸堆的层次里,隐约露出黑色的墨迹,和印在上边的太阳光斑一起杂乱却雅致地斑驳着。
不用开灯,屋子就是明亮的,也是温暖的。三九的天气,居然有一只胡蜂,嗡嗡地朝着窗外的太阳嚷嚷着想要飞出去。只是隔着玻璃,左右盘旋,一时找不到去路。我静静地看着它,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拉开窗扇,它忽地一下就飞出去了。窗外是柳岸,一排一排的垂柳,披散着稀疏的长发。河里的水,静静的,似乎停止了流动。远处是楼宇,有明有暗地静沐在阳光下。更远处是山,和楼宇一起,也有明有暗地静沐在阳光下。秦岭南麓的山野,此时还有三分青绿。山的上空是天,天上没有云朵,只有那轮缓缓西移的太阳和不着边际的蓝。
我不知道该不该帮助胡蜂出去,毕竟这个季节不太适合它的生存。我不知道它能飞多远?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家?即便是找着了,怕也只是高高的树,秃秃的枝,空空的巢,冷冷的寒风。或者还会遇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虽然,很多人都在等待一场雪事,等待下雪的欢乐,等待年的到来。胡蜂的年,在哪里呢?也是除夕吗?
蜘蛛大概是荡完秋千回去了吧?或许正在回去的路上。来的时候从天而降,回去的路,得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一直都给它留着,它就那样静静地结自己的网,讨自己的生存,它从来没有实质性地打扰过我,我也就不去打扰它的安宁,毕竟那么小的昆虫有一个家,也是不容易的。人类举手投足的距离,与它而言,有时候甚至不亚于万水千山之遥远。
太阳,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鱼,太阳光就是它成千上万条的腿,光斑就是它落在地上的脚印。太阳留在屋里的脚印明显地减少了,太阳的腿正在退出。
窗边桌上的毛边纸已经换了很多次了。紫竹的长锋笔,蘸了陶盏里的水和石砚里的墨,调匀了落在纸上,纸上便留下了篆隶楷行草的笔迹。他们是史墙盘、西狭颂、郙阁颂、石门铭、江州帖、诸上座、千字文……的影子。
黄铜的镇纸上,刻写着启功的草书:“明月二分山一角,荷花十里桂三秋”。太阳已经离开了镇纸,镇纸上似乎留下了太阳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