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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艺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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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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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 当尘埃开始呼吸 高艺铭

"滴-滴-滴"监护仪的滴答声像一串坠落的星子,在黑暗深处溅起微光。我看见圆形顶灯的光晕里,陈旧的灯幔洇着岁月的茶渍黄,这是哪里?一股来苏尔消毒水侵入我的鼻息---难道…这里是医院?滴滴声仍富有节奏地在我耳边回响。我为什么会在医院,我.....我想动动身子,可一阵刺痛从我的腰间蔓延到脖颈。我不再动,轻轻地喘息凝神。待疼痛褪去,我迷迷糊糊地开始思考---我现在在医院里…嗯…我好像受了伤.…我是怎么受伤的呢…嗯…“怎么能这样没良心?"..."不小心掉下去了"...落水....那个带蝴蝶结的女孩.....我想起来了,我救了一个落水的女孩,可她眼中的歉意却总像蒙着雾的玻璃。为什么呢?嗯…我还得再想想…

七月,天很热,太阳把油菜花照得闪亮。高考后的空气里飘着闷热的水汽,湿地公园尽头的小湖被碧草衔着,像块凝着云影的蓝宝石。我和许兮诺一起看完上午场的电影,顺道路过鸢尾路的湿地公园。一边讨论着电影情节,一边盘算着要吃的午饭--那是我们自步入初中之后最无忧无虑的假期,我们都考得很好,虽然不是超常发挥的好,但起码在情理之中。奇迹是不常有的,我坚信。所以我很满足。

我们继续走啊走,走到湿地公园的尽头。那里人很少,周围有碧草鲜花围绕,前面还有一个小湖。

"我们一起拍个照吧!"我提议。

"不行!我要你先给我拍!"许兮诺眨巴着眼笑嬉嬉地看着我。她总是这样,凡事都喜欢争先。

我只好依了她的意:"你去站那边,我用我新买的相机给你照!"

她在湖前站好。镜头里的她在林荫遮蔽的阴影下,笑起来时眼睛迷成一条很好看的弧线。

咦?那是什么?---我忽然看到镜头中许兮诺背后的那片湖里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于是便在好奇心的驱驶下拉着她去湖边一探究竟,我们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林荫小径,越来越清晰地听到有人的呼救声。果不其然!离湖不远处有落水者在挣扎!她吃力地用手拍打着水面,发出痛苦的呼喊,头上戴的粉红色蝴蝶结随着她的身体起起伏伏。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说真的,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我想拉着许兮诺的手赶快逃走,逃得远远的,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痛苦的呻吟...可是我听不到了,难道她的呻吟就会停止吗?良心的谴责盖过了天然的恐惧,我焦虑地看向许兮诺,她的额头上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我...我去找人救她",说着,她松开了我的手,一溜烟逃走了,只留下了我孤零零一个人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和一个在巨大的漩涡中心挣扎的人面面相觑。她的呼救声越来越小 ,糊蝶结即将要沉在湖面下,我的良心也再也不让容许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 ---她看起来离湖不远,我能救她的!我一狠心跳进了湖里,全身上下都被刺骨的冰凉包围着,好像有千千万万细密的冰锥刺痛我的肋骨。我只停能不停地游啊游,幻想着能和她越来越接近,可是随着越游越远,我发觉自己迷失了方向,水中的细沙漫进我的眼睛,换气时的水使我的每一次艰难地呼吸都充满苦涩,一种可怕的威胁感侵袭着我,咸苦的湖水夹杂着我痛苦的眼泪---天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跳进这湖里!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昏黄的灯,暮色正从灯幔边缘渗入病房,夹杂着心电仪器的滴滴声回荡。许兮诺张着大大的眼睛关切地看着我,深褐色的瞳孔里有疑惑也有歉意。妈妈红肿着双眼轻抚我的脸颊,我冰凉的脸渐渐恢复了温度。

"我当时被吓傻了,就去叫人,我真没想到你会跳进那河里..."许兮诺哽咽着开口:"那个女孩,叫苏雨静,也被救起来了,我猜,她会想见见你,我去叫她过来。"

她走到门口,那女孩躲在门后不肯进来。她站在背光处,睫毛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整张脸如同被锁进雾蒙蒙的玻璃匣子。最终,在许兮诺的强拉硬拽下,她才勉勉强强走到我的病床前,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羞羞答答地低着头,眼神中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许兮诺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门。此时此刻,在空旷的病房中,我与她再次尴尬地面面相觑。

无声无息的沉默压抑着我们,此刻病房里只剩下我沉重的呼息声,我很想打破这沉默,可千言万语堵塞在我的咽喉,使我发不出声、动弹不得。也许是看见了我吃力的模样,女孩低着眉缓缓开口道:

"真的对不起.那天我到湖边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我真的很抱歉,害你生了这么重的病,而我却被先一步救下..."

她的眼睛勉强挤出了几滴眼滴,我疑心她的眼泪并非出于真心。

语毕,她慌慌张张地向床头柜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仓皇逃离了病房。我有些失望。按理说,我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她应该对我感激涕零才对!她应该卑躬屈膝地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床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我的手,直到把我的手握得生疼。即使旁人去拉她也阻拦不住她痛哭流涕地给我磕响头,一边磕头一边略带浮夸地喃喃自语:"女士,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就这样幻想着,傻傻地想象她见到我时合乎情理的场景---对,就应该这样谢我才对!可是.....可是她没有。从她强挤出的泪珠中,我看不到真诚的闪光。

夜晚,昏黄的灯熄灭,病房里像弥漫着消毒水和康乃馨混合后的清香。妈妈在我身旁陪床,迷迷糊糊地听到她轻声絮语给我讲的故事---

有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内向、腼腆、不爱说话。进入初中,坐在她旁边的男孩总爱捉弄她,拽她的辫子、偷她的蝴蝶结,只为测试一下她到底会不会说话。女孩性子很倔,自始至终没有对男孩说过一句话,男孩也坚持不懈,每天乐此不疲地捉弄她。终于有一天,女孩不知怎的想不开,默默地一个人跑到湖面想要投水自杀。幸运的是,她被营救队救了下来,很快恢复了健康。而女孩落水后,还有一个女孩也想去救她,不料中途体力不支,差点溺亡在湖里,最后的最后,女孩与女孩在病房里相见,女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漆黑的天空像一片巨大的影子笼罩着大地万象,我在半梦半醒间看见,当年那个沉默的女孩在湖水中舒展双臂,像朵终于打开花瓣的夜莲。

“你就这样不说话?怎么能这样没良心?我女儿就不应该救你!”清晨的争执撕裂了寂静。我看见妈妈的脸涨得通红,指着苏雨静的鼻子,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而苏雨静只是默默站在那,迎着晨光仰起头,直视着妈妈的眼睛,瞳孔里凝结的泪折射出棱镜般的七色。泪光闪闪,映照出的不仅有真心和歉意,还有一种或许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的坚定。

"滴一滴--滴--”监护仪的鸣声渐弱成游丝。我终于理清了思路,感到一种久违的清醒。在晨昏与黎明的交汇之际,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床头柜上安静的蝴蝶结,当光影云海中飘扬的尘埃幸福地呼吸,我终于明白苏雨静假意背后的真情。一个刚结束高考的准名牌大学生,和一个不会说话的敏感内向的女孩,究竟哪个人的生命更重要?用深海中壮美的鲸落,去换取一只垂死蚂蚁的奋起,这种交换生命的选择是否有意义?

我看见落水时呛进鼻腔的细沙,此刻正随着我的呼吸飘向天花板的灯——也许尘埃的呼吸,就是让每个曾被淹没的名字,都能在光里轻轻打个转,再慢慢落回愿意接住它的掌心。苏雨静的蝴蝶结还在床头柜上,而我终于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谢谢,是比眼泪更清澈的气泡,早就飘进过我溺水时张开的嘴里。

"唉,看来撑过今晚的希望不大了,除非有奇迹…"我听见医生无奈的低语。

然奇迹是不常有的,我坚信。我只希望,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能拥有不开口说话的权利。

“滴--"我安详地闭上眼睛,为预感到将要做一个比一万年还长的梦而感到欣喜。

(高艺铭,河南省郑州市金水区天伦琥珀名城4号楼,郑州市第七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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