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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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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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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之晨

今天是大年三十之前的一天,阳光很好。

来到篮球场的时候,太阳已经超越东边小樟树林最高的那树的尖儿一大截了,斜挂在半空里,闪着炫目的白光。白光将那些高低大小不等的参差树影又印在了已经陈旧的篮球坪上,显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灰影。

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球出来,我空手慢步走到球场上。在场边的石子小道上,我吸了一口气,喉咙里有点痒,不由地咳了一声,没有想到,同样的一声咳几乎同时响起。我扭过头,看到了边上,不远处一个瘦小的黑黑的身影,佝偻着,向前走。这是一个戴着顶黑色冬帽的老头,他的皮肤像冬天里的老松树般呈现出明显的黑褐色,上面星星点点布满了沉墨似的老年斑。

咳嗽声是这老年人发出来的。我看了看他的脸,又看到了他乌青的带着褶皱的干的嘴唇和他脸上深陷着的浑浊的眼睛,样子很是苍老,但是精神不错。我猜,应有八十几了吧,想靠近点印证下,去问问,老人家多大了。但是人家眼睛都没有朝我这边望一下,笔直地朝前走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或是更早一些时,我会带着个篮球从家里跑出来,到这里来练练。下楼时,我不敢将球在地面拍击。早晨的小区还很安静,除了上学的小孩很早背着书包急急地跑到南门外的围墙边赶校车外,几乎没有人影。我将球托在手中,一边急走或是小跑,一边将球从左手到右手来回地高抛低接。有时一失误,球就脱手而去,掉落在了水泥的地面上,嘭嘭两声,像是有重物落在了鼓面上,响得很。而且,又激起了两边高楼沉闷的回音。我连忙俯身下去,追上,一把将球摁住,不让它在地面再有半点的动弹。我生怕这声音会惊醒贪睡人的晨梦,激起他们开窗,探头出来,用慵懒的嗓音在高楼上,凌空发出絮絮叨叨的抱怨或是尖声的叫骂。

只有出了南门才好。出南门,往左,镂空的铁杆围墙边,有一条笔直的马路,马路边林荫的下边是宽阔的铺着沥青的人行道。我将脚步放慢,把手中的球向上空一抛,球下落一触地面就快活地反弹开来,声音应该是很响的。但偏巧早晨的车很多,车流急速来来往往,车轮们滚过地面有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车啸声,将球的声音盖住了不少。这时,我停了下来,蹲着马步,右手将球控住,前往来回地踩着咚咚锵锵的节奏把球运转得飞快。而且,每一下下去,用了很大的力气,练完右手将球一摆,又开始练起左手来,球越转越欢,啪啪啪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以至那川流不息的车流声也变得小了很多。

这时的我,是不会怕惊醒这围墙边楼上的居民。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了车流的成年累月里单一的嘈杂,或许来一点球声,他们还会感到有点新鲜。这不,二楼有一户悄悄地打开了窗,从里面探出个光溜溜的脑袋来,正裂开大嘴,边笑着边念着什么,又掏出手机来,将我拍球的动作录了下来。

这个场景当时我是没有发现的。是打过球,回家洗完脸,坐在桌边吃早餐,打开手机时翻看篮球群里才知道的。

平时得空,一伙人喜欢打球的互加微信,就成立了一个篮球群,群名改了好几次,进进出出的人也有了好几拨,但是核心的几个都还坚守着。新改的群名也没有多少人留意,只记得原始时随口叫顺了的名字,叫蛋群,原意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大约是里面的都是一群爱打球不思上进的混日子的混蛋吧。群里聊天也大多天南海北的,除了有好事的打完球,每天晚上准时编一则战报以外,都是扯些闲事或无伤大雅的玩笑。大伙见了,都一笑,配以一张图片,画着一只虾扯着只鸡后面还有一个蛋,美其名曰,虾鸡八扯蛋。群友们有不成文的群规,每半年集点资,打完球后,可以在每月底聚酒一次,借着酒兴,大家可以海喝湖吹的,叫着扯蛋。

于是,群就被喊着是蛋群,群主就叫蛋长。蛋长是个安化人,人很热心。待有空时要专门写写。群里最活跃的算是陶爹,就是那从二楼探出个圆圆脑袋的人。人约六十多了,但身体很好,球场上和小伙子们对抗,不落一点下风。家里有个小孙孙要带,小孙很可爱,陶爹自然喜欢,但他更喜欢打球,将带孩子的任务者撂到陶夫人身上。有时,远远的,看见陶夫人带着孩子到了球场上。他就赶紧往球场边隐蔽的树林子里一闪,没人影了。

有一天晚上打完球在一个路边小馆喝酒。陶爹正得意他夫人找他不到,开心地往嘴里灌着。不料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竟是陶夫人,身后是他的小孙孙。陶爹惊得身子一颤,马上站了起来,移开椅子顺手牵过了小孩子。满脸堆笑地弯下去要摸摸小孩子的脸,说,爷爷正要去找你呢。小孩却将身一侧,头就偏到一边,陶爹的手落了个空。

本来,快乐的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大家抬头看陶夫人,但夫人的脸上却是微微地笑着。蛋友里有他家的邻居,便喊到,你带孩子辛苦了,也来一杯。说完,一杯白酒就端了过来。陶夫人也不推辞,接过酒杯,将脖子一仰,一杯酒就点滴不剩了。大家心里暗自惊奇着。陶夫人转过身,眼神直直地盯着陶爹,说,我带了一天了,不知怎么地,到了晚上,他一个劲喊爷爷。所以,就找到了这里。你带一下。我的手都酸了。下次,你们喝酒,把家里女婿过节送的带来给朋友们喝了。陶爹,弯着腰,牵着小孩子的手靠在身边,连连点点说,好的好的。再一抬头,夫人已走了好久。

事后,陶爹一直在怀疑是群里的哪个告了密,却又没有证据。陶爹是大家客气的时候称呼的。一般时候都喊他陶老倌,因为他有着圆圆的脑袋,且上面是光溜溜的。所以,在群里,不客气起来,我们都喊他陶老光,他见了生气也没有办法,就只好发泄一下,将群里的所有人都称之为老光,如赵老光,孙老光的叫着,似乎心里一下子就找到了平衡。

他将我早晨拍球的视频放到微信群里,另又加上了几句话,说什么半夜睡不着,一大清早又起来打球,真是精力过剩之类。尽管都是恶作剧般的话语,但都是善意的嘲讽。看了,觉得很受用。

确实,感觉是有精力。特别是年轻的时候。哪怕是现在,早晨如果是天不太冷,又是晴天。一般我都会早点起床锻炼一下。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好多年。

我走到球场中央,太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记得五六年前,从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刚毕业重回这里的早晨,我在球场上练了好一会儿,停下来。突然就想起,在北方的球场上,夕阳下的柳影里和朋友们一起打球的情景。好几个人,一起从寝室里出来,说说笑笑地起到球场,在你传我递你挡我拆的激烈撕杀里,将对方一一挑下,那份快乐的欢笑当时是在北方冬晚的晴空里久久飘荡的。如今,还留在我的心底。也不知那些朋友们是否还记得有着和我这样一个南方的朋友曾经一起打球的快乐时光么。

我将球托在手上,向上直直地朝向前方,太阳光把我的影子,特别是我的腰和腿长长地印在球场上,看起来像个巨人,甚至比NBA的球星还要显得高大威猛。掏出手机,我将这南方早晨的阳光和阳光下的影子拍了下来,发到了我的同学群。一会儿,群里的球友们就纷纷留言,写下了赞美的话语,写下了羡慕的话语,还有的提出了相约的邀请。哦,我的朋友,尽管已各散江湖之中,却都还没有相忘啊。

今天没有带球,我便在这年三十前一日的阳光里围着球场转了转。阳光很温暖。球场边有一个穿黑衣的胖老头,正低着头,背对着太阳打着盹,像是享受的样子。

平日里有阳光的时候,他会很准时地出来,出来得很早,慢慢地走上几步,坐在了场边供休息的条凳上,像是在等着我出来打球,看我表演似的。他看我时,歪斜着头,半眯着眼,很是专注。他的脸很胖,还起着红晕,显得很富态。听说是南边超市老板的爹。有时,我回过头来,眼神刚好与他的相遇,他便连忙扭头向别处望。但我知道,一会儿,他又会看着我跑步上篮,看着我三分之外穿心而过篮网,看着我十米开外勾手入筐。尽管我再没有看他在看我,但我感觉到背后正有一双半眯的小眼盯着呢。今天,没见我带球来他可能失望了,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只自顾地晒着了太阳。

我用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暖洋洋的,似乎有一股微微的热量酥酥地传到了手心中。阳光下的身影依然是那样的巨大,大长腿,长腰身长胳膊的。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跑回家,将球拿来,到球场上疯跑。

(湖南南洞庭湖畔匡列辉写于2025年1月27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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