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康文财的头像

康文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3/16
分享

编棕匠——蒋应珠

2013年夏天的一个周末,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草林镇车源村遇见了一个小铺子。那是一个用土砖砌成的,看上去已历经几十年风尘的简陋小酒铺。主人为方便照看这间小铺,铺子就建在主房的旁边,落在村子几条小道的交汇点上。铺子的主人姓蒋,叫蒋应珠。

说这是个小酒铺,其实也不光是卖酒喝酒的地方,有卖一些老百姓常用的生活用品。铺子里没有顾客或生意不忙的时候,蒋应珠就在铺子里编棕绳。

当我走进那间铺子时,铺子里的正面有一个木制的货架,架子上摆放着几瓶简装的白酒、几包蜡烛、几捆线香,还有一些零星的火柴、打火机,几包食盐、肥皂等日用品。货架子旁边的地面上放有几坛自家酿造的水酒。进门的右侧有一张小方桌,围坐着四五个老人在喝酒聊天。铺子左面的墙上挂满了已编织好的棕绳,而蒋应珠就坐在铺子的左角用抓耙在撕扯着棕丝。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直在寻找遂川老手艺的我,看到这个场景随即从包里拿出了相机,并向蒋应珠表明了想采访拍摄他编棕绳的意思。他笑呵呵地回答说,编了一辈子的棕绳,还没有哪个来采访过我呢。

蒋应珠1937年生人,已经76岁了,妻子2010年去世。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儿媳在外务工,女儿在镇上做生意。蒋应珠本可以到镇上跟女儿女婿住在一起享清福的,但他舍不得离开这间小铺子。这间店铺已开了几十年了,平时除了农事外,他就在铺子里编织棕绳、卖点酒水等。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但可以为左邻右舍闲谈聊天提供一个场所,为乡亲们提供些方便。

谈笑间,蒋应珠从棕皮的采集,到棕绳的编织就给我讲解开了。他告诉我,草林的车源村可是全县有名的编棕之村了,在手工业时代,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懂得编棕绳、织蓑衣或是绷棕床。

蒋应珠说,棕树对种植环境要求不高。老百姓喜欢在房前屋后,菜园的边边角角种上几棵棕树,山上野生的棕树也多。在收入来源渠道少的年代,种植棕树也是一种生财之道,俗话说“千棕万桐,永世不穷;家有千棵棕,子孙不受穷。”棕树种下后基本不用管理,任其自然生长,第四、五年开始就可以割棕皮了,并且每年都要割一次。棕树皮不及时收割,会影响棕树的生长,如果棕皮在树上出现霉烂,棕丝的品质就会下降。当然,就车源而言,村民们自种的棕树远远满足不了棕匠们的需求,大部分还得到外面去收购。

收割棕皮也很简单,用刀在棕树皮的下方环割一周,再从上往下划一刀,就可以很轻松地将棕皮从树上剥离下来。

棕皮割下后(或收购的棕皮),要拿到太阳底下翻晒几天,在晒的过程中要用竹片拍打,以去掉棕皮上面的灰尘和杂质。

蒋应珠告诉我说,晒干之后先要用手将整张的棕皮撕散。这个撕散的过程,也是一次去棕屑除杂质的过程。然后将撕散的棕皮放到水中浸泡一天。接下来就可以扯撕棕丝了。

为了方便我拍摄,他就从扯撕棕丝开始给我演练了一遍。蒋应珠从屋外的一个大脚盆里捞出一捆早已撕散并浸好的棕皮,只见他用一把带有锐爪的抓耙反放(锐爪朝上)并固定在凳子上,再将撕散的棕皮一张张地放在锐爪上撕扯。扯一下绊一下,通过撕扯的棕皮就变成了一缕缕的棕丝,清新而又蓬松。蒋应珠把撕散的棕丝捋顺后,他头上、脸上和手上也洒满了棕灰。

下一个程序就是纺棕线。蒋应珠将撕扯好的棕丝放在一起,然后右手拿一个用竹子做成的转子(一种可以转动的类似于纺线用的梭子)有条不紊的旋转着,左手慢慢的配合右手的转子捻起一小撮棕丝跟着旋转,这样,棕丝就绕着转子织成了棕线。蒋应珠还特别提醒说,在捻棕丝时,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要恰到好处,这样才能确保做出来的棕线粗细均匀。棕丝多了棕线会太粗,也编不紧;棕丝少了棕线就会很细,编织的棕绳拉力不达标,容易断。这些,都是凭经验才能做好的。

蒋应珠边纺棕线边跟我们聊着,不一会几个转子上就缠满了棕线。

接下来是将两个转子上的棕线合并,拼接成一根。蒋应珠来到屋后的院子里,将两个转子上的棕线挂在同一个钩子上,双手握着转子就开始转动起来,两股棕线随着转子的转动,自然就绞织成一根细棕绳。棕绳到达所需长度时,再把棕绳打个回转。这种细棕绳还只是半成品。

蒋应珠取下刚编好的半成品(两股棕线织成的细棕绳),缠在另外一个空的转子上。然后,用同样的方法,与另外一根单股棕线再一起编织。转子继续在他的手中转动,单股棕线刚好交织在两股棕线的缝隙里。继续转动转子,让三股棕线汇成一股。最后,打结并割下棕绳,整理好,用手搓、手拉片刻,一根能承重百来斤的箩筐棕绳(叫箩绳)就做成了。

他告诉我说,箩绳有两种长度,圆箩的棕绳长6.8尺,方箩的棕绳长7.2尺。如果有特别要求的用途,则按所需要的长度和粗细要求来编织。

我抚摸着刚刚编织好的箩绳,能深切感受到它的质感与温度。棕绳,不仅承载着手艺人的匠心,也承载着数千年的农耕文化。

蒋应珠告诉我,缝制蓑衣对技术要求就更高了。缝制蓑衣要从领口开始,给领口塑型可以用一个脖子大小的瓷碗作模子。用一根棕绳套在瓷碗上作为领口,选一些色泽鲜亮无霉变的棕皮,折叠起来后套在做领口的棕绳上(大概要排列十五六张棕皮)。然后用棕线将这些棕皮缝紧缝实。领口做好后,将棕皮沿领口依次排列,串成衣状,再拼接缝制。

蓑衣的制作有几个细节,蓑衣不能太单薄,棕皮要排列四至五层,棕皮之间可以塞一些次一点的棕丝、脚料之类的。蓑衣的两面,得密密地用细棕线缝制,特别是蓑衣的颈部,既要缝得紧凑,又要摸上去感到丝滑,不然,挨着人的颈脖子就有种刺痒感,让人穿着很不舒服。蓑衣的背部一定要选最好的棕皮,这样做出来的蓑衣穿起来既好看又不漏水。

为了记录蒋应珠编织棕绳、蓑衣的手艺,也为了记录这家小铺子,我先后多次来到这里。蒋应珠有时在卖酒,有时在编棕绳。铺子里人多的时候,有十几人,男人在喝酒吹牛;女人就坐在旁边听听村子里外的故事,偶尔也插上一两句笑话。人少的时候,我会和蒋应珠聊上一会,也曾坐下和店里的老人们喝上一碗。他说,铺子里最好卖的还是水酒,两块钱一碗,既过酒瘾又经济实惠。村子里的老主顾们茶余饭后,或者午间休息,或者上工前休工后,都习惯进店里来一碗水酒,歇歇脚,抽支烟,说上几句笑话,既可消除疲劳,又可传递村子里外的信息,还可以联络感情。

铺子是蒋应珠50多年前建造的,铺子老了,蒋应珠也老了。我在整理早期拍摄的旧照时,看到了蒋应珠的照片,勾起了我对他的回忆。坐在铺子里的蒋应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透过窗户的光线照在他纯朴的身上,仿佛时光就藏在这墙面斑驳的铺子里,在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岁月悠长,故事悠长。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如此诗意的画面现已很难见到,由棕皮手工编织制作的蓑衣、棕绳在民间也已然式微。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代的发展,一些传统手工艺正逐步在人们的生活里消失,或永久地封存在记忆里,但偶尔从记忆里拿出来逐个品味时,会觉得就像一壶陈年老酒,回味无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