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
作者:诗灵
我的老父亲今年虚92岁,身体还算硬朗,因为他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
从我小的时候,我就记得父亲最自豪的是他是军人。因为他有事没事时总爱唱军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最后的胜利,向全国解放!
还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人民战士处处爱人民/保卫祖国永远向前进/全国人民拥护又欢迎。《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城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前进……父亲的歌唱得很有气魄,展现了军人的气质。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谁谈起当兵,父亲就会精神百倍,全身来劲。他可以放下手中的活跟来的人唠嗑,讲他打仗的故事,一讲就是好久好久。
父亲说一次营长让他去执行一个俘虏,当时他们的部队在广西那边,到处是山。他见到那个俘虏象嗮糠般全身抖动,尿都吓得湿了裤子。
当时父亲很小,是营部通讯员。后来父亲当了班长,有升排长的可能性。之后不久,就是全国解放了。我上次回去跟父亲闲聊时,我说:你那时要是不回来官就大了。父亲却说,没仗打了,全国都解放了,在部队确有可能再学习提升,但他还是注重感情的,不想耽误母亲的青春。
母亲嫁给父亲时,那时父亲还没去部队,他们还没有考虑到儿女私情上。因为是战争的形势迫睫,父亲丢下母亲去了部队。后来母亲就回了娘家,又后来回来照顾奶奶。爷爷叫进安,在父亲八九岁时就离开了人世,父亲和二叔他们是在太太和奶奶及堂爷爷奶奶房族长辈的关照下长大的。母亲嫁来后,父亲去了部队,奶奶就只有母亲带着叔叔婶婶照顾了。后来奶奶去世时,父亲也没能回来,后事也是母亲主张给办的。仗打完了,父亲想家,想母亲就回来了。
父亲回来时,也属转业的性质。大舅在高中教书,好象是个校务主任的,多少有点权力,加之他为人老实,大家都喜欢他。大舅给父亲找了个在学校的差事,父亲没有去,还是决定留下来陪伴母亲了。他说母亲一个人在家干活太苦,他在身边可以照顾些。父亲高高的个子,身材魁梧的那种,人高马大的,看上去很有力气,自然可以照顾好母亲的。
就这样父亲回来后就在农村队里当了个普通农民。父亲说那时队里养了牛,父亲也驾驭着牛耕田。那个时候的山芋很大,肉硬硬的,皮红红的,吃起来很香。父亲喜欢这样的生活。后来父亲在队里当了副队长和队长。随着农村的变化,再后来父亲又成了普通农民。土地承包到户后,农田活做完了,父亲就到顾髙、如皋、靖江乃至江阴做买卖,大多是买卖小养猪(苗猪)。从老远的地方买好的苗猪回来再到街上小猪市口卖给买户,这样赚的钱供我们姐弟几个生活和上学。母亲一共养了我们六个孩子。最大的,也是母亲第一个孩子刚出生不久的姐姐夭折了。后来母亲生下了大姐,大哥,二哥,二姐和我。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家中农活全落在父亲和母亲身上。到我出生时,母亲和父亲身上的担子接到大姐的接力棒了,稍微轻松了些。大哥在大舅那读书到高中。大姐只上了小学一二或三年级就回来帮母亲干农活照顾我们了。父亲因要赚钱供我们读书,不做生意时就骑着永久牌还是凤凰牌载重自行车去载人载货赚点钱,相当于现在的出租司机和送货的人。
父亲能吃苦,就是有些军人的脾气,常嫌母亲唠叨,用他的话说是穷嘴,所以俩人常常吵架,这是我从记事时就有印象的。但父亲还是疼母亲的,吵过后依旧对母亲好,常从街上买回包子、油条、月亮饼什么的回来给我们孩子吃,也给母亲留着吃。母亲常舍不得吃,不是留给父亲吃就是留给我们吃。父亲说母亲很省,会持家过日子。母亲生我时已是四十多岁了,到我八、九、十岁时,母亲就得了哮喘气管炎 父亲也咳嗽得厉害。那时家里并不富裕,大姐大约在我六七岁时就出嫁了。大哥没考上大学,大姐就托人给大哥找了木工师傅,在那边学了手艺。后来大哥学成手艺去了山西马厂、高庄那边做工。二哥上到高二就停学了也就跟了大哥去学手艺。我上初中时,二姐也早已停学去了无锡长桥打工。所以他们和父亲母亲一起赚钱建了新房,给大哥结了婚,又给二哥订了婚。
父亲和母亲渐渐年龄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好在以后大哥二哥二姐他们打工赚钱,常买些止咳化痰止喘的药片吃,就这样有些精神养猪、羊等牲口和鸡、鸭家禽。父亲早就不能去做很远的生意和外出干活了,就和母亲一起在家搞副业。我记得他们起早贪黑的培育豆芽菜,每天要换水、浇水。换完水或浇完水,再用稻草编的盖子盖子在装有豆(豆芽)的木桶上。等豆芽长到一定高度了,父亲天不亮就挑着豆芽担或把豆芽桶放在自行车后架上去卖,特殊情况时用小木车推到街上去卖的。父亲不大让母亲去,因为母亲有哮喘不能干重活累活,也不能受凉吹风。所以母亲只有很少时候和父亲一起去街上卖豆芽菜什么的。
1993年,我已经到了南京工作。记得有次父亲一大早送我到街上的黄桥镇汽车站,执意要骑车送我去车站,执意要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坐上。那时的父亲虽然精力还充沛,但毕竟也那么大年龄了,对于娇小的我还是那么的爱着。到了父亲母亲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时,受了两次丧子之痛,打击非常之大,身体更是大不如从前。二哥是1986年在山西因病回来后不久医治无效去世的,大姐又在1988年因病来南京医病在省人民医院开刀后去世了。他们俩人的离世对父亲母亲的打击最大。但父亲母亲还是停不下来干些农活。多年后,父亲因为军人的生涯,国家开始每年有些补助金发给他,他和母亲的生活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医疗和吃穿住的改善使他们的身体状况逐渐好了起来。
母亲于2008年10月6日晨离开了我们,享年81岁。尽管父亲很怀念母亲,但毕竟母亲当时在农村去世时的年龄属于寿终正寝了,父亲也才不至于伤心过度。后来父亲经常住到城里的侄儿那边和我二姐家。我几次劝他来南京过一些时,他不肯来,一来我是租的房,二来没有公开成立家庭,三来经济上还不算富裕,再加上他过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认为没有农村和小城市里和家乡人在一起时生活惬意。至少在那边他们语言上很通,都是有着浓浓乡情的土里土气的语言。南京南来北往的人多,语言是大杂院,对于他这个普通话不太好的老人来说,语言交流是一大问题。南京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封闭生活他更会受不了。的确,大城市人就这般不怎么串门。我租住的新地方,也有两年多了,对门家里人叫啥名字也不知,很少说话;楼上几层从没去过,更不必说认识和了解人家了。父亲来了,因已年高更为不便,我也只好隔一两月就回去一趟,正好借助于几个节气,比如清明、阴历的七月十五、母亲的纪念日、冬至、父亲的生日、或者老家的其他重要的事回去,再跟父亲叙叙家常。
父亲崇尚军人,市民政科,镇民政科每年的八一建军节和过年都会有礼品给他,或者有时组织活动外出度假。有一次父亲去姜偃疗养院生活了几天,他回来很高兴,说那边吃不完的饭菜,跟些当过兵立过功的老人一起玩得很开心。
每年市政府送的光荣之家画像或铜牌或慰问金慰问品,父亲都很高兴,说共产党好。共产党和政府没有忘记他这个老兵,对他来说是无上的光荣。每次的光荣之家他都要亲自贴到墙上,还要贴正,有一点歪都不行。所以老家堂间两面墙是贴得满满的光荣之家。门牌是光荣之家的牌子。去年的光荣之家铜牌我是挂在堂间的。有一年,父亲没有收到市政府送的光荣之家便去问大队部干部,因为以往上面的慰问品慰问金和光荣之家军人等什么的画像都是有村里的干部送上门的。那年也不知怎么的村干部弄丢了,父亲老大一阵不快。
父亲除了对党和国家及地方政府对他的牵挂关怀感激外,对毛泽东主席的敬爱之情一直由衷于心。老家堂屋的后墙一直挂有毛主席画像。过去的旧了便换成新的。看到有灰尘落到画像上他便会小心翼翼地站在竹梯子上轻轻擦去。或者让我们小心擦去上面的灰尘。毛主席画像贴在后墙的正中上方,一进门就可看到。红太阳的画像很是醒目,父亲很高兴。
父亲的晚年生活很幸福,每个月可以拿到国家的补助金两千多元。要么住在城市侄子那边的三楼,要么住到二姐的新楼。去年冬天生了一场病,老是排血,我们都很紧张了一场。接到侄子打来的电话,我和前女友急忙顶着大雪从南京回去。到泰兴中医院病房时,医生正给他输血,吊着点滴。心电图很不稳定。二姐在那服侍着。后来我和二姐夜里轮流值班看着、服侍父亲,嫂子和大哥也过来帮忙,要做饭菜买东西等送来或去拿药等等。他们说,父亲那天莫名其妙地不对劲时,侄子背着他从三楼到门口的轿车里急忙送医院的,当时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总以为那次他过不了关的,后来主任医师来摸准了病情用药,才使他脱离了危险。
父亲在老宅时,那时母亲还在,家里闲时,东边住处的三妈也常来玩。尽管父亲年老了,也长和三妈开些玩笑。聊的最多的还是他的军队故事和国家给他的补助金等待遇,他常拿这些来炫耀。每次二舅来我家也是,二舅知道父亲喜欢谈他的军队故事,就老找茬找话题引导父亲,两个老人谈得很欢,父亲完全象个孩子般。后来母亲走了,三妈也去世了,他一个老人家呆在老家孤单了,只好去了城里或二姐那儿。对父亲来说,他还是想念农村以前的生活的,母亲和那些老房族老邻居在世或在老家时的一起闲聊生活:可以一起晒晒太阳,去村里哪家看戏,溜达溜达玩耍,说说笑笑多好。有时我回去时见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着实觉得他孤独,他说还好。但不得已,我们的生活压力太大,大家不能十全十美地满足他,我们有点歉疚。有时想着他的孤独,想着母亲,我忍不住要流泪。人老了,总要面对这些,又实在无奈!
我们希望父亲健在,也省得我们天天牵挂。当然,国家对他的优厚待遇,我们跟父亲一样高兴。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七十年,对父亲来说是莫大的光荣!父亲现在身体还算硬朗,偶尔也会唱着那些军歌。我们一起祝福父亲和祖国一样明天更加美好!
2019年1月2日南京大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