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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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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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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亲

在那大山褶皱里,藏着个偏僻的小村。四周山峦连绵,似一条酣睡的巨龙,慵懒地盘卧着,将小村温柔环护,却也如一道沉默的屏障,隔开了外面世界的热闹与便捷。村里有户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家中的哥哥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却因家境贫寒,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寻觅姻缘的路上漂泊不定。母亲整日唉声叹气,眉头拧成了麻花,脸上的愁容仿佛被岁月用刻刀狠狠雕琢过,怎么也抹不掉。舅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约莫过了两个月,舅舅匆匆赶来,对母亲说:“下个月,带两个孩子去相亲吧。” 母亲一脸诧异,忙问:“咋要带俩孩子去相亲呢?” 舅舅无奈地叹口气,缓缓说道:“咱家啥情况,你再清楚不过。就凭现在这光景,一个孩子去,怕是成不了事儿,换亲兴许还有希望。” 母亲低下头,沉思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我先瞧瞧,再跟孩子们商量商量。”

所谓换亲,就是两家互换儿女成亲。到了日子,舅舅陪着母亲,去了那户要换亲的人家。那家的条件比自家还差。姑娘念过初中,模样清秀,透着股文静劲儿;可那男孩只上到小学,比哥哥大两岁,看上去木讷得很。母亲回来后,没急着表态,舅舅也不好催,只能等着。

没几天,小舅受大舅的嘱托,来打听母亲的想法。母亲一脸无奈:“那姑娘我看着挺欢喜,模样周正,还知书达理。可那男孩,年龄偏大不说,还太老实,我就怕委屈了咱家闺女。” 小舅赶忙劝道:“年龄大些稳当,老实也不是啥坏毛病,我觉得挺合适。” 母亲还是满脸忧虑:“我就怕四姐跟着他,往后日子不好过呀。” 小舅安慰说:“这事儿我去跟姑娘唠唠。”

母亲把四姐唤到小舅跟前,把换亲的事儿讲了。四姐听后,没立马搭话,而是抬起头,眼神轻轻落在坐在炕边的母亲身上,小声问:“妈,您啥意见?” 小舅赶忙接话:“妈想听听你的想法。” 四姐微微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揪着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能…… 能看一眼那个人不?” 母亲眼眶一下子红了,忙不迭地说:“能…… 能的。” 说着,下意识地用手背不停地擦眼泪。小舅也跟着附和:“能,能。”

到了见面那天,两家人带着孩子碰了头。哥哥和未来的嫂嫂一照面,彼此都满意,脸上笑开了花。未来的姐夫也满脸堆笑,热络地跟大家打招呼。可四姐呢,脸上虽挂着笑,眼里却藏着抹不去的落寞,跟母亲那天的神情一模一样,满是无奈和隐忍。

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大舅和小舅忙前忙后,换亲的事儿很快办妥。婚后,哥嫂陆续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虽说平淡,倒也安稳。四姐和姐夫也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姑娘都机灵得很,侄子白白胖胖,招人喜欢;外甥却瘦瘦小小,还结巴。四个孩子都只读到初中,就先后出去打工了。

外甥因为结巴,找对象可费劲了。后来,在打工的地儿,认识了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两人挺投缘。四姐知道后,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可侄子觉得挺好。没办法,家里只好给他们准备婚礼。婚礼前,四姐在邻居家炕上蒸馒头,不知咋的,一走神,把邻居家被褥点着了。火一下子烧起来,把她吓得够呛。新媳妇进门还不到三个月,四姐就病倒了。去医院一查,竟然是食道癌晚期。医生打开一看,癌细胞都扩散了,切不了,只能保守治疗。家里人没敢告诉她实情,可四姐心里明镜似的。在母亲面前,她还强撑着,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75 岁的老母亲,不顾自己身体不好,坚持把四姐接回来照顾。母亲常常背着人,偷偷抹眼泪,嘴里念叨着:“都怪我,委屈了四姐,让她嫁了个不称心的男人,生个结巴儿子,又娶个不爱说话的儿媳,她这是憋屈出病的呀。”

四姐手术后还不到半年,就走了。巧的是,同一天,她一直伺候的 80 岁婆婆也没了。母亲摸着四姐冰凉的手,哭得撕心裂肺:“闺女啊,娘对不住你呀!” 那哭声,像一把把刀子,剜着全家人的心。

四姐走后,母亲像丢了魂儿似的。她身体越来越差,记性也不行了,老是忘事儿,有回在村里都迷路了。家里人带她去医院,医生说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

即便病成这样,母亲心里还是记挂着四姐。只要有人提到四姐的名字,她眼里就闪着泪花,嘴里嘟囔着:“我的四闺女哟,我的四闺女哟……”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母亲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葬礼上,家人依照她的遗愿,把她和四姐葬在了一块儿。大家都盼着,在另一个世界里,母女俩能团聚,再也不用受这尘世的苦。

换亲,这个特殊时代下的无奈之举,像一道疤,刻在了这个家的岁月里。它见证了贫困如何扭曲家庭的命运,又如何在亲情的脉络里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在贫困的泥沼中,亲人们的抉择饱含着无奈与心酸,而那些被命运裹挟的人生,也让我们看到了亲情在困境中的坚韧与挣扎。如今,当我们回望这段过往,不禁思索,社会的发展该如何避免这样的悲剧,如何让每一个生命都能在阳光下舒展,让亲情不再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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