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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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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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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味道

在早先那些个年月里,俺爹的纺车,就恁瓷实、稳当地戳在堂屋的东南角。那可不是一般的纺车,是从咱鲁南老辈子手里头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脚踏式木纺车。车架子是刺槐木做的,好家伙,经过整整三十年手汗的摩挲,那表面油光锃亮的,跟磨得溜光的铜镜没啥两样,清楚得能照见人脸哩。车轴斜楞着32度的角,透着一股子别样的劲道。只要俺爹的脚片子往踏板上一搁,猛地一蹬,纺车 “吱呀吱呀” 就欢实地响起来,和灶台后头蛐蛐儿的叫声搭配得严丝合缝,一拍跟着一拍,奏出嘞一种别样的调调儿。

记得1975年的那个冬天,布票金贵得没法说,比香油还稀罕嘞。供销社的王会计,鼻梁上架着个瘸腿眼镜,在账本上划拉来划拉去,费了老鼻子劲儿,瞅了好一阵子,才好不容易给俺家批了五斤皮棉。俺爹稀罕得不行,把棉花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一路上暖着,嘴里还嘟囔着:“冷了的棉扯不出长丝嘞。” 一到家,他就麻溜儿地忙活开喽。只见他脚片子有板有眼地蹬着踏板,三根柞木锭子转得跟疯了似的,纺出的线那叫一个韧实,比公社广播里天天讲的 “大庆精神” 还经得起折腾。

“小祥儿,你可仔细瞅好喽,线头得在舌尖上抿那么一抿。” 俺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他那满是老茧子的大手,带着我捋棉条。他的指节弯起来,活脱脱就像秋后收拢的棉花杈子,虽说糙糙拉拉的,可劲儿大得很。那手热乎乎的,摸上去,感觉能把腊月里硬邦邦、冷冰冰的冰碴子一下子就给焐化喽。就这么着,纺车 “吱呀吱呀” 地转了一整夜,线穗子在瓦罐里越堆越高,最后堆得像小山似的。在昏黄的煤油灯映照下,那线穗子堆儿,活脱脱跟落了雪的麦秸垛一模一样,透着一股暖乎乎的劲儿。

每到麦收头里,俺爹总会一把扛起我,乐呵地说:“走,咱看河去!” 他那肩膀头子,厚实得跟门板似的,扛着我虽说硌得我屁股生疼生疼的,可坐在上头,心里头就觉着踏实得不行,比坐那八仙椅还稳当哩。“抓紧喽头发,坐稳当喽!可别掉下来!” 俺爹那大嗓门一咋呼,震得我耳根子都麻酥酥的。从两丈高的肩膀上望出去,河滩的芦苇梢刚染上一层嫩黄,就像给芦苇戴了一顶顶嫩黄色的小帽儿。要是眼神好使唤,远远地都能瞅见二十里外的铁道桥,像一条黑黢黢的巨龙横跨在老远的地方。

有一回,俺俩撞见一只野兔子,那兔子精得很,“嗖”地一下就没影了。俺爹一看,二话没说,驮着我撒丫子就撵。那兔子贼机灵,专往芦苇稠的地方钻。俺爹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千层底蹭着地皮“嚓嚓”直响,后脊梁上的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汗碱都画出地图来了。眼瞅着就要撵上了,谁知道那兔子“哧溜”一下钻进一个小土窟窿里。俺爹不死心,在那儿守了好一会儿,确定兔子不出来了,才罢手。不过倒也没白忙活,拾掇回半筐荠菜。嘿,你还别说,用那荠菜包的饺子,那叫一个香!那香味儿,能把灶王爷馋得从天上掉下来,估计得打个趔趄呢。

俺娘的织机,可是姥爷陪送的,枣木的机身,油黑发亮,一看就是经心拾掇的。二十八个竹筘排列得齐齐整整,就像一列列等着检阅的士兵。1977年开春,娘用攒了整整三年的线,给我织了件绛红褂子。那颜色是用茜草根染的,在日头底下泛着铁锈红,就跟天边的晚霞似的,透着一股古朴的美。袖口还用蓝靛精心勾了云头纹,那花纹弯弯绕绕,就像云彩的模样,好看得没法说,穿上它,俺就跟个小公主似的。

“经线得绷得比生产队的口号还紧,纬线得比会计的算盘珠还匀。” 娘一边织着布,一边嘴里念叨着。只见她手里的梭子穿得那叫一个飞快,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经线间来回穿梭。腰机“咔嗒咔嗒” 响个不停,跟西屋王婶纳鞋底的节奏竟神奇地合上了拍,就像一场热热闹闹的合奏。织布机旁边总是煨着个陶罐,里头煮着黏糊糊的地瓜粥,热气腾腾的,把经线熏得服服帖帖的,仿佛给经线也披上了一层暖烘烘的雾纱。

正织着,突然“啪”的一声,一根经线断了。娘眉头一皱,嘴里嘟囔着:“哎呀,咋整的这是。” 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麻溜儿地找出线,熟练地穿针引线,把断的地方接好。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可不能耽误了给俺闺女织衣服。” 接好线,又快手快脚地织起来。 天刚擦黑,娘就早早地蹴在灶口烧火。麦秸火“噼啪”直炸着金星子,那火星子像一群调皮的小玩意儿,到处乱窜。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都金晃晃的,看着叫人心疼。铁锅沿上结着指头厚的油灰,可别小看这口锅,用它炒出的白菜梆子,香得比肉还馋人,那香味儿,在屋子里直打旋儿,馋得人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我最稀罕娘腌的西瓜酱,黄豆在陶缸里闷足一百天,日子一到,只要掀开苇笠盖,那股子酱香 “嗖” 地一下就冒出来,顺着炊烟,轻轻松松就能飘过生产队的院墙,把四邻八舍都馋得够呛。

有一年腊月二十三,娘把攒了半年的白面拿出来,蒸成寿桃馍。馍馍尖上点着红胭脂,红得就跟刚摘下来的红樱桃似的。在供桌上摆成个月牙形,就像弯弯的月亮挂在眼前。那天晚上的炊烟格外浓,就像一层厚厚的纱幕,把月亮都熏得像个腌蛋黄似的,挂在光秃秃的槐树梢上直晃悠,仿佛也被这浓浓的家的味道给迷住了。

这一道道带着家味儿的场景,就像一幅幅画儿,深深地刻在俺心里头,不管不管离家有多远,不管过了多少年,咋都忘不掉,那是俺心里头最金贵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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