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陈酿

禹城辛店洼那盐碱地，一到月上中天，就泛着银白的光，像铺了一地碎银子。俺就蹲在岳母留下的青花瓷碗边儿，瞅着茶叶在开水里舒展开，又慢慢沉下去，恍惚间，就好像瞧见当年灶火坑边，面汤冒着热气，那股子雾气又腾腾地升起来了。生活之态，可不就像一坛陈酿嘛，在岁月的地窨子里，咕嘟咕嘟冒泡泡，把啥酸甜苦辣都酿成了绵长的甜丝丝味儿。

时光回溯到往年闹饥荒那时候儿，日子可真是苦得没法说。娘把最后那点儿棒子面儿揣在怀里头，就跟揣着命根子似的，蹲在老槐树下给俺们姐弟烙饼。德州平原上的风，呼呼地刮，带着盐碱粒子，把那烙好的饼子吹得邦硬。俺姐把饼子掰成小块儿，蘸着盐水跟俺说：“慢点儿嚼，越嚼越甜和。” 这话就跟酵母似的，把那苦哈哈的日子都发得软乎蓬松起来。有一回，俺在盐碱地里挖野菜，看见野枸杞在那地缝里结出红嘟嘟的果儿，尝一口，那股子酸涩劲儿过后，竟有股回甘，跟俺姐说的话一个味儿。

时光匆匆，童年的苦涩与温暖在记忆中渐渐沉淀，随着成长的脚步，我踏入了军旅生涯，在那片别样的天地里，生活又为我酿出了不同的滋味。在北京西山当兵那会儿，俺在山顶上守着电台，心里头老想着家里头。老班长把压缩饼干掰成两半儿，递给俺一半儿，说：“留着，想家的时候啃两口。” 宿舍那地方阴凉潮湿，渗到饼干箱子里，连月饼都长出绿毛了，可俺们觉着那就是 “陈年老窖”。有一回巡逻迷了路，干粮就剩下长毛的饼干，俺们嚼着嚼着，嘿，还真嚼出山东煎饼那股子麦香味儿了。老班长就说：“日子就跟这饼干似的，捂得久了，反倒更香。” 这话一直跟着俺，后来俺转业到北京，还成了俺写《军旅手记》的题记呢。

岁月流转，军旅生活的记忆也在时光中发酵，不知不觉间，人生步入中年。去年俺回禹城给岳母上坟，辛店洼的冬枣树在盐碱地里歪歪扭扭地长着，可精神着呢。媳妇儿在坟头摆上刚蒸好的花馍，那馍香味儿混着枣甜，一下子就把俺带回从前。俺就想起岳母常说的 “面要醒透才筋道”。现在俺在通州运河边儿写书，把禹城的盐碱地、北京的胡同串子都揉进字里行间。就好比德州扒鸡得焖够时辰，好故事也得在生活里多腌渍些日子，才有滋味儿。有一回俺收到老班长的遗物，那半块长毛的月饼还在，包装纸上多了一行字：“时间是最好的卤水。”

徒骇河水打着旋儿往前流，俺这装着生活的陈酿坛子也跟着晃悠。生活这坛酒啊，急火可熬不出老醋香，得像禹城的老咸菜，在时光的坛子里慢慢咕嘟着。就像老班长说的：“子弹打完了，膛线还在枪管里；故事写完了，墨香还在字缝里。” 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忙于追逐各种目标，却常常忽略了生活中那些细微而真实的美好。我们应如对待这坛生活的陈酿，放慢脚步，用心去品味每一个瞬间，在岁月的沉淀中感受生活的真谛。让生活的甜，在忙碌的缝隙里，在心灵的静谧处，缓缓流淌，滋养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