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日历

在俺心里头，父亲的日历可不单单是本记日子的玩意儿，那是俺家的顶梁柱在岁月里摸爬滚打的见证，是俺们一家人生活的脉络，更是俺对老爹无尽念想的寄托。打小，俺就瞅着那日历上红笔圈过的日子，觉着那一个个圈里头，都藏着俺爹对这个家的热乎劲儿和使不完的气力。

老家那老挂钟，在屋梁下头一晃悠，就是三十七个年头喽。俺爹老说，那钟摆滴答滴答的声儿，就跟俺们庄户人家过日子一样，踏实又稳当，还是个顶好的计算器哩。

每天天还没亮透，约莫五点钟，外头还是黑麻麻的，俺爹就从热乎的被窝里爬起来。他伸出那双长满老茧子的手，在台历上摩挲，瞅见 “王老板” 三个字，就拿起红笔，歪歪扭扭画个圈，嘴里嘟囔着：“今儿个又得去给人扛三百袋化肥咧。” 说完，就着昏暗的光，往解放鞋里塞那破棉絮。你瞧那鞋帮子，裂得口子老大，跟咱山东平原盐碱地皴裂的纹路一模一样，都是被日子给磨的。

这时候，俺娘在灶间熬着玉米糊糊，蒸汽把窗玻璃弄得雾蒙蒙的，一股子玉米的香味儿飘满了屋子。俺爹从裤兜里掏出那铁皮烟盒，里头的工票码放得齐整，每张上头都写着 “卢富贵” 三个大字，那是俺爹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他对着镜子梳头，两鬓的白发倔倔地翘着，就像田埂上的狗尾草，咋整都整不服帖。“等攒够了钱，给咱闺女买台电脑，让她也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俺爹自言自语，眼神里满是对俺的期望，那目光，就跟盐碱地上盼着雨水的庄稼苗儿一样热切。

俺爹那身工装，总是沾着化肥的白粉末，那是他在生活里留下的记号，像标点符号一样，记录着他走过的路。他扛着麻袋，一步一步踏过盐碱地，脚步在硬邦邦的土面上踩出老深的凹痕，就像一行行没写完的诗，里头藏着俺爹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有一回，老天爷像是发了疯，暴雨倾盆而下，把仓库都给冲垮喽。俺爹二话没说，一头扎进泥水里，拼了命地抢救化肥。等俺赶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泡得发白，还把最后一袋尿素顶在脑瓜上。“这是给棉花追的肥，可耽误不得。” 他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那笑容里头，全是咱庄户人对土地的执着，对收成的盼头。

俺蹲在地头帮他数麻袋，瞧见每个袋子上都有俺爹用指甲刻的记号。“一麻袋能抵三毛钱嘞。” 他擦着汗，脖颈上的毛巾都结了盐霜，那是汗水干了留下的印子。远处无人机嗡嗡地飞过去，他抬头瞅一眼，又低头码放麻袋，嘴里嘟囔：“这铁家伙再厉害，也得靠咱庄户人实实在在地干，土地的事儿，咱心里头有数。” 俺爹就知道，土地不会亏待下力的人。

去年冬天，俺爹在工地上不小心摔断了肋骨。俺赶到县医院，一进病房，就瞧见俺爹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病房里一股子消毒水味儿，惨白的墙壁，还有那滴答滴答响个不停的输液管，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俺爹瞧见俺来，嘴唇动了动，虚弱地说：“腊月二十三，得给李老板卸两车钢材哩。” 他紧紧抓着俺娘的手，掌心的裂口渗着血，看着就让人心疼。俺翻出他的旧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2005.3.12 给张老板盖猪圈 2008.7.28 给王老板修屋顶”，可找来找去，愣是没找着一个关于他自个儿生日的记录。俺爹这一辈子，光记着给别人干活儿，自个儿的事儿，全抛脑后头喽。

出院那天，俺爹非要去瞅瞅新建的智能温室。他摸着自动喷淋的管道，那糙手一下子变得轻柔起来，就像摸着自家孩子的头。“这些管子可比当年的毛驴车好使多喽。” 他笑开了花，脸上的皱纹像朵菊花，对着玻璃哈了口白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俺知道，俺爹打心眼里高兴，日子越来越好，他这一辈子的苦，都值喽。

如今，俺爹的台历换成电子屏嘞，可他还是习惯用红笔圈日期。每个周末，他都领着孙女到盐碱地种苜蓿。“妮儿，这地看着硬，其实心软着呢，咱好好侍弄，它就给咱好收成。” 俺爹一边说着，一边教孩子翻土。铁锨碰到硬物，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孙女眼睛睁得溜圆，好奇地看着爷爷，那眼神里满是崇拜。她学着爷爷的样子，拿起小锄头，有模有样地翻着土，嘴里嘟囔着：“爷爷，俺也好好干，让土地给俺好收成。” 俺爹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夕阳西下，小丫头突然指着远处喊：“爷爷快看！” 夕阳把俺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就跟把锄头似的。俺在俺爹的旧烟盒里找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是他写给孙女的：“等你考上大学，爷爷带你去看真正的远方。” 窗外的盐碱地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就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俺爹这一辈子，就像一本厚厚的书，他的爱，他对土地的执着，都写在那日历上，刻在俺们心里头。这份对土地的热爱，对家庭的担当，就像俺们老王家的传家宝，一代一代往下传。俺们庄户人家，靠着这份精神，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这不仅仅是俺们一家的事儿，咱山东平原上，家家户户都有像俺爹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脊梁，撑起了一个个家，也撑起了咱这片土地的希望。俺们得把这精神传承下去，让子子孙孙都知道，啥叫脚踏实地，啥叫对家对国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