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平原麦浪翻涌,那金黄的麦浪啊,就像大海的波涛,一层赶着一层,俺常蹲田埂边,瞅着蝼蛄在湿土里打洞。那曲里拐弯的土道儿,就跟俺心里头藏着的故事似的,弯弯曲曲,却又实实在在。铁凝说作家得寻着自个儿的 “敏感区”,在俺这儿,就跟老辈人讲的 “地脉” 一个样儿 —— 你脚底下这土性,早把该写的事儿都埋好了。
俺打小儿就稀罕往村东头老槐树下凑。树洞里藏着刘四爷的旱烟袋,那烟袋锅子都被摩挲得油光锃亮,仿佛还留着刘四爷的手温。树皮上刻着 “文革” 那年民兵连长的弹痕,每一道痕迹,都像是历史刻下的印章。有回暴雨冲垮半面墙,露出个瓦罐,里头泡着二十年前的麦种。娘说那是 “大跃进” 时她藏的救命粮,麦粒上还沾着盐碱地的白霜。看着那带着盐碱白霜的麦种,俺心中满是对先辈们艰难岁月的感慨,也愈发坚定要用文字记录这片土地故事的决心。这瓦罐里的故事,可比说书人嘴里的梁山好汉还鲜活。
铁凝讲 “发现”,在俺这儿就是拾掇庄稼地。去年收玉米时,俺瞅见三奶奶蹲在地头,把玉米粒儿按大小分堆儿。她说:“大的留种,小的喂鸡,瘪的熬糊糊。” 这分法儿,跟俺写小说挑细节一模一样。
这种从生活细微处发现创作素材的方式,源于文学对真实生活的深度挖掘。文学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深深扎根于生活的土壤。就像福楼拜所说,“对你所要表现的东西,要长时间很注意地去观察它,以便发现别人没有发现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 三奶奶分玉米粒这一日常之举,看似平凡,却蕴含着生活的智慧与哲理,成为俺塑造小说人物的关键细节,使人物更加贴近生活真实,也让作品更具生命力。
有天晌午,二愣子媳妇抱着笤帚追着鸡跑。鸡扑棱着翅膀撞翻了尿盆,她一跤摔在泥里,爬起来还笑:“这老母鸡,比公社书记还难伺候!” 这话让俺记了半年。后来写《妻》里的大芝娘,就把这话安在妻子身上 ——“你这爷们儿,比公社书记还难伺候!” 一下子就把人物立起来了。
铁凝说 “敏感区” 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光。在俺们这儿,这光就是盐碱地上的盐花。早年闹饥荒,娘把榆树皮磨成面,掺着麦麸蒸饽饽。那饽饽硬得能砸核桃,可娘总说:“嚼着香,比城里的点心还养人。”
前年回村,看见老支书蹲在晒谷场,拿秤砣压着半张皱巴巴的粮票。他说:“这是 1960 年的票,那时候粮站的老李头,拿这票能换半块高粱饼子。” 俺摸出兜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粮票上的指纹,比任何奖章都重。”
俺写的的散文带着武陵山的雾,俺的文字得沾着黄河泥。铁凝说 “细节是文章的魂”,在俺这儿,细节就是方言里的 “活化石”。
隔壁张婶子骂人:“你个兔崽子,腚上长草了?” 这 “腚上长草” 比 “懒惰” 生动十倍。还有王大爷说的 “煎饼卷大葱,越吃越窟窿”,把穷日子过出了响。这些话像埋在土里的瓷片,得用镢头一点点刨出来,带着泥土的气息,也带着生活的温度。
铁凝讲 “感受力”,在俺这儿就是闻着盐碱地的味儿写文章。去年冬天,俺蹲在土炕上,看雪花落在窗棂上。爹抽着旱烟说:“雪是老天爷撒的盐,腌着咱这穷日子。” 这话让俺心里一颤,连夜写了篇《难忘那片盐碱地》。
雪,宛如生活乐章里纯净美好的音符,奏响梦幻憧憬的旋律;盐,恰似岁月长路上沉重苦涩的行囊,装满生活磨难的馈赠。在这片盐碱地上,雪与盐交织,就像生活的两面,一面是纯净美好的憧憬,一面是苦涩艰难的现实。
有次在德州火车站,听见俩老乡唠嗑:“城里的楼太高,看不见星星。” 这话比任何诗都有力量。俺想起铁凝说的 “独特发现”,这不就是俺们平原人的 “星星情结” 么?那星星,是俺们在这片土地上对远方的向往,也是对根的眷恋。
铁凝写《香雪》的 “一分钟”,在俺这儿就是麦收时的 “一袋烟工夫”。那年割麦子,二妮子蹲在地头,拿麦秸编蝈蝈笼子。她说:“等编够一百个,就能换个塑料凉鞋。” 这 “一百个” 比任何理想都实在。
后来写《妻》,俺让大芝娘在麦秸垛里藏了个铁皮盒,里头装着她的陪嫁银镯子。这镯子,就是她的 “一分钟”—— 在丈夫参军的三十年里,镯子上的锈斑比任何情书都沉重。那锈斑里,藏着的是她对丈夫的思念,对岁月的坚守,就像俺对这片土地和文学的执着。
铁凝说 “文学是对生活的深情凝视”,在俺这儿,就是趴在盐碱地上听地底下的动静。那些蝼蛄打的洞,那些盐碱地上的盐花,那些老辈人嘴里的话,都是俺的 “敏感区”。
去年回村,看见三奶奶的孙子在麦秸垛旁玩手机。他说:“现在谁还写这些老掉牙的事儿?” 俺笑了笑,蹲下身扒开麦秸,里头藏着个干透的蝈蝈笼子。这笼子,就是俺留给未来的 “地脉”,是俺对这片土地文学的坚守与传承。俺知道,无论时代咋变,这片土地的故事,都得有人写,俺就想做那个人,用俺的笔,留住这地脉里的文学,留住俺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