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平原那老槐树,又热闹开了花哩。淡紫色的花穗,跟调皮的娃娃似的,扑簌簌直往领口钻,一股子清甜混着土腥的味儿,挠得人心里怪痒痒。俺就这么蹲在树底下,手里择着豆角,指甲缝里嵌着的泥星子,冷不丁就把三十年前的光景给拽出来喽。那时候,娘纳鞋底的笸箩就挨在树根旁,锥针穿过布帛的 “噗嗒” 声,和着槐花落进笸箩的细碎动静,在俺童年里,就跟清亮亮的歌谣似的,悠悠地飘。
娘那手,糙得跟老槐树树皮有一拼,可干起活儿来,灵透得很。她常念叨:“千层底得纳出土地的纹路,脚底板才能接住地气嘞。” 俺记得,她把新收的棉花摊在苇席上,雪白的棉絮衬着她鬓角的白发,就像盐碱地上刚落的初雪。“妮儿,来给娘扯线头。” 她咬断棉线那劲头,俺瞅着就想起老槐树冒新芽儿,虽说带着点疼,可透着股子往上蹿的生命力。
千层底的制作,在咱山东平原可不单单是门手艺,它承载着祖辈对生活的敬畏与期盼。一层一层的布帛,象征着生活的厚实与坚韧,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对家人脚踏实地、平安顺遂的美好祝愿。娘深知这其中的意义,所以每纳一层,都饱含着深情,将对俺的爱和对生活的热望,都密密缝进这千层底里。
那年,俺毛手毛脚把搪瓷缸摔断了,娘闷声不响蹲在门槛上补裂缝。碎布片在她手里跟活泛的蝴蝶似的,没一会儿,就拼出朵歪歪扭扭的月季花。她一边缝补,一边跟俺唠她年轻时跟奶奶学女红的趣事,说那时候为了绣好一朵花,常在煤油灯下熬到半夜。娘虽说没念过多少书,可她对生活的热乎劲儿,早就丝丝缕缕缝进这一针一线里啦。“物件儿破了能补,人心要是碎了可咋整?” 她说话时,针鼻子在煤油灯映照下闪着微光,就跟她眼里那汪清亮的泉水似的,俺闯祸后耷拉脑袋的样儿,都能给照得清清楚楚。后来俺才明白,娘补的哪儿是缸哟,分明是把日子的窟窿,用碎布片拼成了鲜亮的花,让生活又有了光彩。
麦收时节,娘的蓝布衫常被汗水浸得析出盐霜,跟老槐树皮上的纹路没啥两样。她推着独轮车,稳稳当当走在田埂上,车轱辘碾过盐碱地,“咯吱咯吱” 地响,跟她嘴里哼的《绣荷包》混一块儿,那声音,就跟好听的催眠曲似的,深深印在俺的脑瓜里。有一回,俺趴在车上打盹儿,月光轻轻洒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车辙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歪歪扭扭的印子,她还笑着说那是 “给土地绣的鞋带”。
俺生病那夜,娘把热毛巾轻轻敷在俺脑门上,她手心里的老茧,轻轻蹭着俺的皮,有点微微发疼。“祥儿别怕,娘在这儿呢。” 她那声儿,比棉线还柔,可又比老槐树根子还稳当。俺迷迷糊糊瞧见,她在煤油灯下费劲地翻着《本草纲目》,老花镜不知不觉滑到鼻尖上,几缕白发飘进泛黄的纸页里,就跟落在盐碱地上的月光似的,亮得让人心慌,可又暖和得很。
去年俺回了趟家,娘正为重孙女缝肚兜呢。如今,她的老花镜都换成放大镜喽,可手指头还留着当年纳鞋底的那股子劲道。“现在这布滑溜,针脚得密着点。” 她对着智能缝纫机自言自语,可还是习惯先用锥子扎眼,再穿针引线。电子屏上的花样转得飞快,她却还是照着老辈人的样儿,在肚兜角绣上朵歪月季 —— 跟三十年前补搪瓷缸时绣的花,简直一个样儿。
俺轻抚她笸箩里的旧顶针,铜圈凹痕恰合她食指关节。“娘,现在都穿运动鞋了。” 俺笑着举起手机里的网购页面给她看,她就只是摇摇头:“机器做的鞋底子滑,哪儿有千层底抓地?”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新叶,在她脸上洒下一片片光影,那些皱纹里,就跟藏着一本比智能缝纫机还精密的时光书似的,记着岁月的变与迁。
当暮色慢慢漫过盐碱地,娘把新纳好的鞋底小心摆在窗台上,说:“让月光把针脚晒得更结实。” 远处抽油机传来的动静,跟她哼的老调子一唱一和,恍惚间,俺好像又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夏夜 —— 那时候,俺枕着她的腿,仰望着银河里的星星,她手里的针脚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就像给岁月缝补的补丁,把苦日子里漏出来的光,都变成暖融融的亮,照着俺们往前走。
在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现代文明浪潮汹涌的时代,老槐树底的千层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智能缝纫机虽带来便捷,却难以替代手工千层底蕴含的深厚情感与文化底蕴。然而,这也是传承地域文化的新机遇,我们可以借助现代媒体与创意,让千层底这一传统手艺走进更多人的视野,赋予其新的生命力。
让这份源自土地的质朴情感和坚守传承的精神,在新时代的舞台上绽放光彩,继续温暖着我们的心灵,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方向。俺们得把这老槐树底的温情与传承,好好守着,让它一辈儿一辈儿地传下去,就像老槐树的根,扎得深深的,永远都不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