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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经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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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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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翟永明作品有感》(外七首)

到老了才发现

一个女人

总在子夜磨墨——

把整个城市的晨昏

都磨成淡青的苦胆

这边溅起就点燃朝阳

那边垂落便洞穿

宣纸上的灯火阑珊

有些字开始失眠时

我正在拆解自己的往年

像拆阅一封还在发芽的信

每个笔画间,都站着

不肯躺下的偏旁标点

却从不说再见

突然

我想起母亲过世时说过

蜀地的蚕在吐丝前

都要吞下有阴影的桑叶整片

我的笔突然在纸上变得沉重

而墨水瓶始终悬在桌沿

像一次坠落还未实现

却把窗外的晾衣绳压弯

上面挂着个未晾干的女人

仿若是校书郎薛涛的身段

《数字时代的一封手写信》

抽屉深处,一叠空白的纸

在某个未落雪的清晨

等待第一个脚印

钢笔在寂静中苏醒

笔尖悬停,如一只迟疑的鸟

不知该飞向哪片森林

你的名字,被我写下

又轻轻擦去

橡皮屑蜷缩成胚胎状

正把新的离别孕育

邮编的六个数字

早不在信封正面站立

那六个数字在记忆里生根时

你把第七个数字刻在

我锁骨凹陷处

现在每次触摸到身份证

指纹都会突然变得湿润

今天,我把六个数字

轻轻捡起

折信时对折,再对折

像那年你折给我的纸船

最终在雨水中缓慢地沉没成

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我会让方正的纸,学会柔软

在翅膀收拢时

融化为羽毛的低语

封口处,加一滴胶水

缓慢凝聚成泪滴

包裹住那句

未曾说出的“想你”

那个总张着口的绿色邮筒

我们曾轮流把心跳

喂进它的肚里

如今它的绿色胃袋里

装着三粒褪色纽扣

和半张诊断书

邮递员每次开箱

都听见上世纪的心跳

在扫描枪下变成条形印记

还记得吗?你总嫌我字迹歪斜

像被风吹乱的麦穗

这次我用了你送的镇纸

可笔画还是朝着

你城市的方向歪去

在时光的长河里

这封信如一叶扁舟

载着思绪,继续前行

像一尾不用鳃呼吸

逆流的鱼,固执地测量

墨水在血液中的渗透率

享受的却是激流抵达之前

那一溜湍急和惊喜

或许你收到时

字里行间已长出皱纹

就像我的笔迹

在时光里已渐渐老去

但请你轻抚那些

一笔一画的微微凸起

那是我的手

正从纸的另一面

轻轻握住你

而信纸边缘的毛纤维

会在胶水结晶的菱形反光里

重塑我们的过去

这让我遥想你拆信封时

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若真要感慨,就请把手指

放在这封信的末笔停顿处

那里有粒未干的墨迹

正试图连接我们之间的距离

让我想起小学手工课

你把我折的纸船

放进臭水沟的风雨里

当京东快递电子鸽群掠过时

这封信以毫米每秒的速度

对抗地心引力

这种古老的反算法行为

最古老的驿站传递方式

使这封手写信

成为我们最温馨的港湾

心灵深处永不褪色的花季


      《书房里的心灵旅行》

当黄昏在稿纸上晕染钴蓝

我摊开手掌

纸页的河流悄然改道

漫过所有未封存的韵脚

某匹从辞海跑来的野马

突然停驻在钢笔的峡谷

它鬃毛垂落

垂下整个雨季的

电报

书架上,冰川静静哺乳

黑胶唱片旋在墙角

转出深棕色的

漩涡

我们共守着同一片

正在凝固的寂寞

突然,钨丝深处

有信天翁开始

用喙整理

被揉皱的日暮

整个夜晚

我们持续这种

缓慢的熟成

像两枚被羊水包裹的

动作,漂浮在

即将破晓的阴河

《月光下的秘密对话》

——致所有未被说出的

你以潮汐的呢喃

反复擦拭我斑驳的堤岸

我们之间,横亘着

宇宙般的静默

却比任何拥抱都更舒坦

我是你遗落人间的倒影

被风揉皱,又被月光轻轻抚平

你以光的指尖编纂我

那些被虫蛀的独白

每一页都是未说完的话

声音却在抵达时融化

我们共用同一具身影

它时而消瘦,时而丰盈

似那预言落空的占卜师

于沙漏中打捞星尘

却始终不敢写下那个姓名

当钨丝般的黎明

渐渐绞碎月色的柔光

我们发明了新的语法

用抽屉里未拆的X光片相爱

用病历卡背面的素描相认

其实我们是同一次曝光的两帧

前一秒是显影液解构的晨钟

后一秒是定影槽沉淀的锈迹

正在缓慢结晶

《辨诗记》 

 

其一如瓷

青釉下沉睡着

未诞的长庚星

每道釉裂中

静坐着校勘星图的

易安居士

其二似陶

胎土中游出钟声

和篆养阴爻的蚯蚓

它每节脊椎

都盘着

却未经烧制

瓷光渐冷时

有马驹在吃

草原上的水墨

陶土尚温处

收留着所有

押错韵的雨丝

它们最终都

在我虎口的河床

沉淀为沙哑的

柳絮

  《数字梦境编织者》

——致所有数字劳动者

你破译光的暗语

在夜的幽深处

播种会撒娇的星系

那些游弋的磷火

是未诞生的银河在试飞

白噪音低鸣的浅滩上

你把逃逸的布谷催春声拾起

它们蜷在掌心

抽出半透明的藤蔓

比薄雾更白更轻

比晨露更易碎

子时,整座城市沉入浅睡

只有你的指节醒着

在荧光的荒原里

种下倒悬的麦穗

梦在麦秆脊椎处分叉

有的枝桠结出还流泪的麦粒

有的根系蔓延成

灌溉麦苗的小溪

当数据化作纷飞的银杏雨

你接住那些金色的水滴

将它们翻译成

会起伏的晨昏

而我的眼底

持续写入这些时光碎片

只是还未化妆梳洗

你的指头始终在延伸

在子夜矩阵的显影液里

催生正发芽的晨曦

直到你的指纹里长出

光纤的根系

在时代服务器的苔原深处

使人类在光合作用下

持续,再持续

于是,银河世界的宇宙里

会有新的星群因您而亮起

珍重,后会有期

《庄稼汉》

这快成过往的名词

现在颇为稀罕

柔柔暖暖的风

早把一大波嫩芽

吹向了城市的春天

他,却把自己种进大地

像个倒扣的犁铧尖

铁锈味的云悬在额角

汗珠般分布在脊背上

长出新的沟沟坎坎

他数着节气

似数着肋骨的间隙

麦穗长大后,却在血管里

练习行走商路间

黄昏时来收购他的影子

他蹲在田埂上

凭风称量

他没多少重量的烟杆

后来他越来越像

一棵会走路的包谷杆

只有月光记得,他弯腰时

大地会微微的震颤

《遗忘之岛的日记》

潮水退去时,留下

一句句未写完的话语

沙粒在风中翻阅日历

而我的名字,早已被海风

用咸海水抹去

周一,那只总在破晓时分来的

海鸥没有来

礁石上,它的爪印

渐渐被海浪抹成

淡蓝的遗忘日记

周二,沉船的大肚里

水母点亮幽绿的舌苔

舔舐有铁锈的典籍

而贝壳紧攥着被浪翻开的沈从文小说集

却始终不肯透露

最后一页翠翠的结局

周三,暴雨

所有苔藓都开始倒流

沿着岩壁,爬回

未被详细记载的土司岁月

闪电的笔锋划过

在浪的扉页上

写下:“此处曾有雷雨”

周四,太阳变成一筐

美利坚金币

购买整日的海雾

我数着体内寂静的积蓄:

三声清脆的鸟鸣

两张布满岁月痕迹的工资单据

一片跨越花甲之年的蔚蓝天空下

透明却咸涩的记忆

子夜,水母又提着灯笼巡游

打捞沉没的星座

而我已在暗礁上刻下:

“此处无人聚集。”

只有风翻动沙滩的日记

一页又一页

直到潮水收回所有的字迹

清晨,突然跑来调皮的晨曦

我才突然警觉

昨夜又把安眠药忘记

把书桌当成了岛屿

但请别告诉我儿女

更有可爱的米娅、艾米

免得她们在异国他乡着急

她们去年带回的仙人球

已在药瓶里长出淡黄的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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