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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经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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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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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簿记》(组诗十四首)

一匹丝绸在风里突然站定

我们称之为立夏时令

蝴蝶用翅膀搬运光的碎银

池塘开始清点荷叶的铜钱

麦穗垂首丈量

光线的倾斜度,在芒与芒之间

漏下金色的筛孔

求取光能的积存

雷声在云层深处

把闪电的银两清点

蚯蚓在泥土里

用体液校验黑暗的白天

而蚂蚁,正把整个春天的遗嘱

搬进一粒种子的空房间

我们站在人生的田埂上

像一群被风摧残

又被季节赦免的符号标点

2、《桑葚手札》

指节发紫于黎明

悄然叛变成桑葚

我们偷尝的蜜

在齿缝筑起座座小型古镇

树影垂下丝绦时

母亲正把晾衣竿伸进星群——

那些滴水的碎花布

突然把甜美的颤栗发酵成靛青

地窖传来瓮的腹语:

每粒种子都是,未爆的时光秒针

我们继续吞咽

直到喉结长出桑树的年轮

直到所有未说出口的紫

在眼睑内侧

长成一片会下雨的桑林

3、《枇杷熟时的私语》

枝头迸溅金色的音符

总在青石板上烙下

童年爱动却虚浮的脚步

竹篮吱呀,惊起巷弄蝉鸣的涟漪

叫卖声在这涟漪里

长出铜绿的韵脚与苔衣

偶尔,竹篮漏下几枚烧红的夕阳

惊得蜻蜓急急飞起

母亲用瓷碗接住

蝉鸣中坠落的光影

指节里盘踞着

整个梅雨季的湿痕

我们咀嚼,吞咽

直到果核在瓷盘里排列成

童年掉落的乳牙模型

而父亲始终未能校准

斑驳的秤杆上,那束阳光里

甜与涩的微妙天平

我们的舌尖,至今

仍滞留着那颗未熟的果核

在粗糙的晨昏线下

磨出沙哑的回声

4、《野薄荷》

你从石缝中起身

抖落满身未成型的钟声

山坡绷紧泛青的太阳穴

而你的绿,正练习倒立

用根须测量地底的暗河

用叶尖刺破蝴蝶的标本

整个下午,风缝合

你舌尖的冰川纪寒意——

我们曾是两端相斥的磁极

在旧地图上剧烈地安静对立

直到你摊开所有锯齿

在我舌苔的荒漠里

降落下带刺的细雨

当某个清晨你也突然弯曲

露珠会从自己的水晶牢房越狱

你举起淡紫色火焰

把记忆烧成一把会走路的灰

5、《蒲草志》

我们低伏的脊椎骨间

游动郦道元血管里叛乱的暗流——

当铁锈在潮线上刻下卦象

所有折断的雨丝抛物线

正用骨节解构头顶的穹庐

月光在流光的鳞片间淬火

我们以叶鞘典当光的债务

每片赊来的绿,在秋风契约里

抵押成青铜的铭文——

而蝉声,正典当最后一个

押有夏至的日晷指印

淤泥在齿缝拓印

候鸟衔走楔形遗嘱

根系最暗的苦味火星

正烘焙被放逐的象形文

现在,整片湿地开始退潮

我以中空的骨笛导引

雷暴溃散的旧视频

这时,测绘学的裂隙渗出

陶窑釉泪般的小星娃

这些光的胎衣正在

我纤维里接生新的家——

这游移的胎记,正续写

《水经注》里溺亡的笔画

以淤血,重组大地的语法

  6、《荷叶的数学》

我们练习坠落,练习

在弧形边界上

保持危险的完整——

这透明的演算

这悬链线几何体

清晨的坐标系里

每个原点都暗藏

一次溃散的预谋

光沿着切线逃逸

折射未被说出的

晨祷的弯曲

当风篡改扭曲叶片面积

开始松动所有的圆周率——

原来最完美的弧度

是荷叶与水面

互相妥协的重新定义

这是神谕的漏洞:

最完美的弧度

必须包含,即将崩塌的直线

最清澈的凝视,不能含糊

对自身体重的数学剔除

7、《暴雨将至》

空气在皮下凝成铅块

整个下午的寂静——

在空杯里盛满沉重、未降落的吻

柏油路开始分泌幽暗的汁液

蚂蚁驮着光的碎屑蹒跚而行

云层间一声巨大的耳鸣

似上帝在大气层重为电离子调频

悬垂的电线上

晾晒的床单突然怀孕

鼓胀成一只神秘的茧

即将破出新的辰星

这是宇宙在母体中

最后一次胎动的公证

所有窗子咬紧牙关

而风,在门缝里蜷缩成疑问

黑猫的尾巴扫过瓦片

整座城市像被翻检的病历

暴露出所有未愈合的气象型伤痕

此刻,市政厅的旗杆

正弯曲成,闪电的软骨筋

8、《与绣球书:致无尽夏》

我们修剪云朵的形状时

泥土正悄然吞咽雨季的遗言

那些被剪刀修改的鸽哨残渣

在叶脉里蓄成淡青色漩涡

你数着花序里的年轮——

这一簇是未拆封的晨露

那一团是发酵中的晚霞

所有等待皆膨胀成

被丝绸包裹的球状闪电

悬于绿枝的嫩叶末端

整个五、六月都在练习倒立

用根系啜饮星群

突然有蝴蝶停驻

将花粉谱成暗语:

最深的蓝,藏在褪色的襁褓里

而铁锹还卡在去年的霜痕中

新生的藤蔓已爬上篱笆

开始编织光的纤维

我们说起那次倒春寒

像翻动一册潮湿的乐曲

此刻整个夏天渐起卷边

仿若被磁暴灼伤的

蜕皮的蛇鳞残片

唯有你指间那抹蓝

仍在生长,用慢于地球自转的速度

把落日的余晖纠缠

最终卷成花苞的发辫

9、《金色波长》

——庚子年麦事纪

我们俯身,成为光的量具——

千万根金色琴弦

在风的指法下震颤

大地用古老的农谚密码

将起伏的波长发送给地平线

泥土深处,沉睡的书卷渐渐苏醒

每道犁沟里,都蜷缩着未拆封的

用篆文校对的春天

当西伯利亚的信使

抖落冰斗篷上的星光

整片原野忽然调整了

柔软的方向——

旗语都降半旗,所有锋芒

都低垂下麦浆的目光

在暮色的驿站里

稻草人突然松动

它的十字架正在翻译:

这些年的弯腰

不过是将云的密语

翻译成沉甸甸的

会飞的金色旋律

  10、《青秧行》

泥镜里游动的云絮

突然停驻——

你俯身时,整个天空

就矮成一行翠绿的韵脚

蓑衣在正午发酵

汗珠在田埂上结晶成

古老的象形文字

而秧苗用分蘖的暗语

与大地交换潮湿的契约

白鹭的银梭

穿引着水光的经纬

远处,斗笠下飘起的烟缕

把天空烫出呼吸的釉

当夕照开始抽丝

你从淤泥里捧出

半轮未锈的月亮

稻花鱼游过掌纹

把星群在更深的

黑土地里撒播

  11、《萤火虫备忘录》

那时,我们共用一对透光的翅膜

在低空校对光影

整个夏夜在翅鞘里膨化成

透光的羊皮纸,每个转角都渗出

加密的星群

——迁徙的邮戳突然在

时空的褶皱里哽咽——

后来,邮差瞳孔绽出火星

沥青在皮下植入导电纤维层

我们发光的序列基因

被摊开在验钞机的冷光里

封存,而热熔装订机

也正订死所有未拆封的黎明

此刻,月光在我尾节

接受荧光衰减测试

你们在亚克力标本盒里

用磷粉写就遗嘱

持续为古老黑暗拷问疫情

而我的复眼,也在监控镜头下

用腹部的磷火,接种牛痘——

每盏小灯,都是银河系

遗忘在草丛的疫苗瓶

12、《晒书偶得》

这些纸页在光线下渐渐弯曲

像老人摊开晒痛的掌心

文字开始游动

像被春风惊动的蝌蚪群

衔着墨香的饵,寻找去年的水痕

晾衣绳渐渐沉重——

所有故事同时展开翅膀

而钉住它们的

是母亲夹在扉页的

一朵正在褪色的黄槐花标本

正午,书脊投下窄窄的阴影

某个被折角的下午正在复活:

钢笔水漫过校服口袋

你站在教室走廊罚站

而整个六月从课本里

缓缓飘出蜡笔味的云

晒书人突然蹲下

把脸埋进发烫的纸页——

原来咬穿光阴的

从来不止是虫蚁

还有自己的心

13、《蒲扇与空调的考古》

蒲草在祖母腕间结帛记事

一摇,就解开整个溽暑的咒

星子坠入井底

瓷碗沿浮起三十年前的凉

空调吐出井水镇过的谣曲

我们开始学习用冰构建秩序

玻璃窗内,游过母亲年轻时

梳着油黑辫子的倒影

光影却从老槐树身上

一片片剥落光的年轮

有人在拆解风的族谱——

上半卷是蝉翼写的歌

下半卷装进石英胎衣的记忆囊

只有停电的夜晚

月光才能缝补,这两件旧物:

一件盖在发烧的童年额上

一件披在二进制数据流的河床

而寂静突然有了形状——

左边是蒲扇拍打流萤的慢板

右边是空调吐出冰纪元寒霜

在午夜电子与草木的接壤处

完成一场热力学上的和解

彼此交换了气质模样

14、《六月将临》

悬在门楣的镰刀开始变轻

麦穗低垂的弧度里

压着五月最后的尾音

风舔完所有分币的锈

突然停在邮筒——

那封没有署名的信

仍卡在弹簧的黯哑里

我们练习倒立行走

用脚掌拓印

柏油路上渐渐浮现的

被晒软的谱号

而月亮像一粒未拆封的樟脑

在衣柜的黑暗中

把整个季节的失眠

腌制成淡蓝的水晶

现在,让我们并排躺在河床

听上游漂来的钢琴

怎样将水草,调成悠长的渐弱音——

直到水文纹身褪尽

我们成为自己的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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