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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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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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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解风云

  调解风云


骆丁光


晌午时分,日头散发出的热力,打得路旁的树叶卷起来一动不动显得无精打采。从司法所的洗手间出来,刘有理打量了一下自己,才三十出头的岁数,两鬓已经长出了许多白发,额头的皱纹犹如刀刻一般越来越深,给人呆板、显老的形象。其实他知道,这都是累得,都不敢说岁月不饶人,自从担任司法所长以来,他就忙得像陀螺一样,里里外外都要亲力亲为。这镇上的司法所,说是一个所,也就是两个人,一个所长,一个专干,而且有时还要兼顾其他事情,比如镇上有时搞什么专项工作,都可能从司法所抽调人去干。上个月,专干小杨就抽调到镇综治中心值班去了,中心有一个女的临工放产假,人手不足就只好抽人。所以他这个司法所长常常是光棍司令,手下无兵,一个人就要干一个所的全部工作。其实他是有机会调到别的单位去的,但是他总觉得司法这摊活他干熟了,特别是调解工作,他土生土长情况熟,人脉关系也不错,同学亲戚多,人家也相信他,化解矛盾纠纷这方面有一定的优势。可以这么讲,司法所别的工作其他人干得来,但是调解工作还是他有优势,其他人还不一定干得来。

这些年小镇发展得比较快,工厂企业如雨后的春笋一样冒出来,外来人员也多了起来,工厂建好了就需要人来干活。对于本地农民来说,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有土地就有了生活来源,以前种田,现在可以出租,即使空地也能出租,如果建好厂房那收益就更多了。小镇上的经济活跃起来,矛盾纠纷也跟着多起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摩擦,经济越发达的地方纠纷就会越多。试想,人的上牙和下牙都会不经意碰到磕着,何况人呢?换一个角度来看,纠纷数量与经济发展也是呈正比的。

刘有理伸了一会懒腰,正准备下班。 这时,他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镇委王为民书记。王为民是他同学,别人要叫他王书记,刘有理叫他老同学。他俩同年,小学中学都同班,彼此关系铁得很,虽说工作中是上下级,但生活上却是好兄弟,好同学。也正因为王为民在镇里当书记,刘有理觉得有必要为老同学分担一些。小镇虽是一个镇,但作为海边正在高速发展的经济强镇,蓄势待发,指日可待。干出一番事业来,为一方百姓造福,这是他俩年少时的梦想。

刘有理接过手机:“老同学,有什么指示?”

王为民说:“不好了,老同学,刚才派出所马所长来电话说,王村与林村的人要打起来了,可能要出大事了,你现在马上赶去现场制止一下。我在县城刚开完会,现在正赶往王林村。”

刘有理放下手机,意识到大事不好,弄不好会出人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王村与林村解放前开始就产生矛盾,两条村小摩擦不断,但都成不了气候,顶多是双方的妇女互相咒骂,或者小孩子约在一起打一场架,大人一般不会出手或者衬托旁观。他跨上摩托车,飞快地往王林村驶去。纠纷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如果调解员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引线掐灭,那就完全有可能酿成一场人间悲剧。

王林村原本就是一条村,后来分成两条村,但是分村后,王村有一块土地在林村,原来讲是王村的风水宝地,其实就是一块飞地,王村人也没有耕种,林村人也承认是王村的,这一点双方没有争议的。解放前,王姓与林姓发生过一次械斗,双方均有死伤。据说是林姓人放牛吃了王姓人的菜,放牛人被王姓人扒光了裤子,光着身子在村里游村。林姓人觉得受了羞辱,吃了菜可以赔偿,将放牛娃扒光衣服游村就是莫大的耻大辱。于是林姓长老带着族中男人,打进了王姓人的家里。打那以后,王林村的怨恨就此结下了,两姓人不通婚的情况也是在几年前才结束的。那个被扒光了衣服游村的林姓放牛娃告诫后人一定要读好书,明事理,才不被别人欺负,但也不要欺负别人。放牛娃的后人出了一个叫林光的,上过大学头脑灵活,本来在一个市级部门工作的,但他瞄准了改革开放的机遇辞职下海经商发达了,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老板。虽然发达了,但林光并没有忘记林村的父老乡亲,把林村的村道等基础设施搞得非常好,小学校比县城的还要漂亮,也算得上热心公益回报乡梓了。

王为民当上镇委书记后,王村有的人觉得腰杆硬了起来,有的人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头仰得特别高。有的王村人这样说,镇里的第一把手是王村人,王村人就得高仰着头。就为这事,王为民还与村里的一些人发生过争执,说不要以为他当书记了,就把尾巴翘起来了,要端正心态,书记是为大家服务的,王村林村要搞好团结,做好表率,他这个书记才好当。他是争理不争亲的,哪个有理就支持谁,哪个有理就站在哪个一边。每当想起解放前的械斗,他还是会感到心痛,他的高祖父就在械斗中被打伤,后来医治无效死去。一件小事,引发了多少无辜人的悲痛。据说,他的高祖父被林姓人打伤腹部,当时没有发作就不在意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作,那可是暗伤。他至今无法想像,作为顶梁柱的高祖父死后,一家老小十几口人是如何活下来的。纵使王村有的人当面赞同他的观点,但内心却并不一定认同他的观点,弄不好觉得这个王为民书记怎么不为王姓人出头呢?他是不是忘记了他的高祖父是怎么死的?

对于这些陈年往事,刘有理是知道的。因此,王林村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暗藏波澜,处理起来非常刺手,弄不好会重演历史的悲剧。他心头一紧,踩上挡位拧足油门奔向目的地。汗水像水珠一样往下流,湿透了他的衣襟。

王村在林村那块飞地叫鬼叫岭,原本是荒山野岭,早几年村村通公路,正好把水泥路打到山脚下。路通了,那价值就不一样了。王村与林村的人聚集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双方各站成一排,各自都有二三十人,他们的手上都操着家伙,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拿着水管,有的还拿着菜刀。双方对着骂,互相指手划脚,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个时候,不管谁一不小心碰到对方,就会引发一场群架,一旦群架打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王村带头的是王二三,曾因盗窃罪被判刑,刑满出狱后也干上了正事,在家自主创业,做点小本生意,在镇上经营小杂货店,也算得上事业小有所成。林村带头的是林成全,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武术学校学过几年,腿脚功夫还不错,一般的人不是他的对手。他光着上身,扎起马步,将肚子撑得圆圆的,手掌不停地拍着胸脯说哪个敢上,我一个人就收拾好几个。

刘有理扔下摩托车,这时派出所的民警还在路上,他顾不得那么多,冲上来拦在两班人中间,大喝一声:“都给我往后退两米,快!”

但是他们都站着一动不动,眼珠子都鼓起来盯着对方。

刘有理大声说:“有事好商量。如果今天打架,明天不是住院就是坐牢。如果你们嫌现在的日子太好过了活腻了,那你们就打吧,但是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你们一气之下打死打伤了,你们的家人怎么办?一死了之落得个眼不见为干净,如果被打残疾了呢,哪个来照顾你们。这些很浅显的道理,其实大家都懂,根本不用我来讲。我劝了你们阻了你们,也算是尽了职责尽了道义。听不听那就随你们的便!”

两班人马还是站着一动不动,怒目相视。

刘有理大声说:“下面,我数一二三,你们双方各自往后退五步,如果谁不退,那要对打架负主要责任。一、二、下面我数三,如果不退,那我先退场,你们尽管打好了。你们不怕死,我还怕死呢,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才不当冤大头,好好工作好好活着那才是正道。”当他数到三时,他往双方各扫了一眼,双方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五步。

这时,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现场,荷枪实弹站在中间,将双方人马隔开。派出所马所长说:“谁敢带头打群架,如果制止不了,那我们警方就开枪!”

王二三说:“开枪?有种你开枪试试,马所长,你可别忘了,你这枪是人民给的,你的权是老百姓给的,少在我们群众面前装蒜,动不动就开枪,吓唬谁呀?当我们是穿开裆裤的三岁小孩呢。”

马所长说:“王二三,你在牢里也是受过教育的,今天倒教训起我来了,看来你还真是长本事了,那好,那你有本事就带头打呀,反正你的头比别人硬,能刀枪不入吗?”

王二三说:“我坐过牢怎么啦?难道坐过牢就低人一等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当派出所的所长,也是人民公仆,也是为人民服务的,还动不动就开枪吓人,我们都是不怕吓的。”

这时王村的人开始起哄,对马所长说开枪有点不满。

见到这样的情形,刘有理示意马所长不要说话了,弄不好会引起大家的愤怒,把刚浇灭的怒火又重新点燃起来。

刘有理说:“王二三,你现在也是个生意人,生活越过越好了,如果你为自己好,就不要带头打架,你尝过坐牢的滋味,难道要让村里人都进去牢房里体验一下吗?有事情好商量,打架是没有出路的,打架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林成全说:“两位所长呀,我们林村人也不想打架的,他们抄着家伙冲到村里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村里人被他们打吧,如果发生打架,我们林村人充其量也就是自卫。看他们盛气凌人的小损样,到处大声嚷嚷,镇里的书记是他们王村的,王村人不怕事。好像他们村里人在镇上当书记,就可以到处欺负人的一样。那我也告诉你,我们林村放牛娃的后代也有人,林光一个人就可以买下一座城,别以为我们林村人好欺负,有本事来打呀,一对一,你王二三不死都残疾。”

王二三说:“姓林的,不要以为学几年功夫就功夫了得,三脚猫的功夫,谁怕你呀?”

林成全说:“二三,反正由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打赢过我,哪一回不是被我打得求饶?”

王二三冲前一步,被刘有理一把推回去。

刘有理心想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说:“这样吧,双方先回去,镇里给你们调解,有事好商量,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样吧,王村的人先走。”如果双方的人一起走,弄不好碰到一起又会发生争执。

王二三说:“凭什么让我们先走?”

刘有理说:“不凭什么,总要有一方的人先走。要不要让我先走,你们打死是你们的事,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打死人打伤人还能逃得掉吗?二三,冷静下来,不要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酿成大错那就回不了头了。你带着村里人先回去,等候我通知调解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千万别挑事。”

王二三说:“好,那我们先回去。”

林成全说:“刘所长,麻烦你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地块是他们王村的,可是他们在在那里建垃圾场,就是露天堆放的那种,那等于在我们家门口堆放垃圾。在家门口建垃圾场当然要阻止他们了,冲突就是这样产生的。”

刘有理说:“好好劝劝乡亲们,肯定不能让他们堆放垃圾,镇里也不会坐视不理的。”看到王村的人离去后。林村的人也跟着林成全回去了。

马所长给刘有理递过来一瓶水。刘有理瘫坐在地上,拧开瓶盖往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倒,嗓子都快要冒火了,心想幸好及时处理,不然双方打起来肯定会有死伤,那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刘有理与马所长等在路边小店吃一点东西,肚子饿了将就吃一点,一人一碟炒米粉,没有肉只有鸡蛋加一点青菜丝,吃得还非常香,人一旦肚子饿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刘有理抹了一下嘴巴上的油,说:“马所长,我看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要把事情搞清楚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马所长说:“这样吧,这件事由你主抓,需要派出所怎么样配合,我这边这就怎么样配合。这件事要闹起来可不是小事,这后面肯定牵涉到利益的。刚才站出来的人,就是有人在背后作鬼的,没有好处谁愿意站出来的。如今的人呀,都是很现实的。”

刘有理说:“你们派出所这两天盯紧一点,千万别让他们打起来,一有情况就要互相通气,要发动他们的亲友做好说服工作,道理个个都明白,但要他们真正讲道理却要费好一番功夫。”

这时,他们收到镇党政办发来的微信:要他们到镇党委王为民书记办公室开会,主要研究王林村的争执的事情。

刘有理说:“这样吧,下午三点多钟开会,我先到林村了解情况,如果不能按时到场开会,你们就先开着。”

马所长点点头说:“那好,那就辛苦你了。”

林成全的家在林村村头。他哥可林成油与刘有理是同学。林成全、林成油兄弟俩办养猪场。这几年由于猪价上涨,两兄弟赚大钱了,养猪规模也扩大了。现在养猪也不是传统模式了,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从配料到送料全部采用机械操作,省去了不少人力成本。

刘有理开摩托车来到他们的养猪场,却被保安拦住了。保安说:“我们老板有话,不管是谁,都不能随便进去。”

刘有理不解地说:“为什么?”

保安说:“这是老板规定的,你可以打他电话问问,反正我不理那么多,老板交代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如果我随意放人进去,老板会说我的。”

刘有理打通林成油的电话说明来意。

林成油说:“不好意思,这是防疫的需要,我的确是不允许外人进来养猪场,因为现在规模扩大了,非常担心外面的人进来,怕有瘟疫的什么传染给猪。老同学,我马上出来接你,你不在限制出入的人之列。猪平安人平安百业兴旺。我现在头条要的就是猪平安,只有猪平安了,人才能平安。”

林成油发福了,脸上堆满了肉,肚子也鼓起来了,他把刘有理迎进办公室。说:“老同学,我没文化只能养猪,没有办法了,给老同学丢脸了。”

刘有理说:“这哪里的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我觉得你现在非常好,哪个不知道养猪赚钱,老油条这是太谦虚了,是不是担心我上门来借钱?”

林成全忙完养猪场的活,走来来说:“刘所长,今天的事情,我也不想这样的,他们太欺负人啦,地方是他们的没错,却是在我们村子里,他们要把那块地方租给别人堆放垃圾。那个地方可是江河源头,污染起来不得了,听讲他们租给外地老板,把外面大城市的垃圾运到那里堆放或填埋。这干得可是断子绝孙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刘有理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林成油说:“上午我没有去,其实我也想去的,只是走不开,想想都有气,这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哦,这件事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亲戚在县城,他认识搞填埋场的那些人,听讲王村的人将地方出租给外地老板,表面上是讲是种植百香果,其实就是建垃圾填埋场。”

林成全说:“听讲他们出租给人家,一亩地一年才五十元,这样算,一亩地租一年也就是一盒烟钱,这等于是贱租给别人,这里面他们王村的村干部私下没有收钱吗?如果是他们村的人了解到内幕,肯定也不会同意租的。他们同村民讲是租给老板种百香果,也不敢讲是堆放垃圾,谁都知道堆放垃圾是有危害,一旦污染水源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刘有理说:“我之前也是听讲他们是租给外地人种百香果的,看来这件事情还是有出入很大。”

林成油说:“如果说种百香果,他们出动了几台挖掘机在山背后挖坑干什么,而且与村道之间还在修一条路通往山背,很明显就是用来填埋垃圾的。”

刘有理打通马所长的手机,说:“马所长,事不宜迟,情况有一些变动,你现在带上国土的人一起,到王村人飞地的山背,把那几台挖掘机扣下来,不要让他们继续施工,听讲他们在挖坑,是用来填埋垃圾的,不管是不是,现在必须马上制止他们。”

马所长说:“这个情况我们之前不掌握,如果真的就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不然的话就会越捅越大。”

刘有理说:“我现在就在林村,你们过来,就在中午的现场碰头,我与你们一起去现场。王村真有点胡来的,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

马所长正在王为民书记办公室开碰头会,他马上向王为民讲明情况。王为民觉得事态严重,亲自带领他们一起去现场查封。

刘有理说:“老同学,那你们可以向有关部门举报,让他们来查处。”

林成油说:“举报过了,但是没有见他们来查处,都报过几次了,他们还答复的很详细,废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见他们来制止,还说政策鼓励搞农业开发。这哪里是搞农业开发,他们不到现场调查,坐在办公室说瞎话,真是让佛都会生气。”

刘有理说:“政策是鼓励搞农业开发,但是他们却不是在搞农业开发,说一套干一套,明的一套暗的一套,这是不允许的。”说完他站起来离去。

林成油说:“老同学,茶都没喝一口,刚泡好的。我知你现在忙,改天约上为民,我们几个老同学一起坐坐,你们当官的都忙,但再忙也不要忘了我这个养猪的老同学。”

刘有理指着林成油说:“又来了,好了,改天好好聊聊,喝上几杯。”

这时,林成油朝刘有理伸出了大拇指点赞。

刘有理与王为民一行碰上头,立即赶赴山背。山背就是在鬼叫岭的背后,山背有一个小山坳,几台挖掘机正在施工,他们将山坳的口子封起来,已经砌起一道土墙,取土就在山坳里面,所以山坳里面的坑体是越来越大了。

马所长大声说:“停下来,谁让你们在这里干的?”但是开挖掘机的几个人不为所动,照样干个不停,把马所长的话当作耳边风。

马所长示意民警带着协警上前,将他们从挖掘机里揪下来。一个满脸胡子的师傅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警察就可以乱来吗?”

马所长说:“谁让你们在这里干的?”

一个师傅说:“肯定是有老板出钱请我们来干活,总不至于我们自己吃饱了撑着没事来这里干活吧。”

马所长黑下脸来说:“我这是在向你们问话,一定要如实交代,否则的话对你们没有好处。”

一个师傅说:“是村里的王书记请我们干的,他出钱,我们干活,就这么简单的道理。王书记说了,镇里的王书记是他哥,他要搞农业开发,把这里打造成现代化的观光农业基地。”王村的村长是王为民的堂弟王为平。他们叫村长也叫书记,在他们的眼里,村长书记都是一样的。

王为民叫刘有理打电话给王为平,说:“把为平叫到现场来,要当面问一下他到底怎么回事?镇上之前也没听他讲过这件事情,也没有收到他的报告。”王为民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人长得白净,显得文质彬彬的。

刘有理打通王为平的电话,说:“为平,你来一下飞地的山背,你哥在这里等你。”

王为平说:“刘所长,我现在不在村里,今天正好在县城办点私事。”其实,他心里知道王为民为什么找他,之前开挖掘机的师傅已发了微信给他,并且发了图片,他看到现场有王为民在场就知道事情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躲过一阵再说吧。

王为民接过电话,说:“为平,不管你在哪里,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必须到我的办公室,否则后果自负。”

王为平说:“哥,你可千万别生气,一定要息怒,我马上从县城回去,当面向你解释清楚。”其实他根本就不在县城,而是躲在村里不敢出来,心想自家兄弟肯定帮自家人的。

王为民放下手机,说:“这里不能再干了,一定要修复山体,坳口砌了拦河坝一样的墙体,遇到山洪爆发那就积水成山塘,这可是很危险的,这里地处村子的上端,如果一旦发生溃坝,那村子就可能会遭灭顶之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马所长问一个师傅,说:“请你们的人跟你们说这里是搞农业吗?”

一个师傅说:“他是这样说的,搞百香果种植基地。”

刘有理说:“如果有人在这里搞垃圾填埋场,你们也愿意帮他们干活吗?”

一个师傅说:“那我们肯定不干。但是我们不干,也会有别的人来干。人家有钱,不愁请不到人来干活的。”

马所长说:“在没有我们许可之前,你们就不要继续开工。如果你们不听劝告,那下次来就要抓人的。虽然你们是为别人干活,但是如果沦为同伙,那后果就不一样了,弄不好犯了法都不知道。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自己好好掂量。”

王为民沉思片刻,说:“搞一个垃圾填埋场,单凭为民的实力,他绝对没有这个人脉关系,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他干呢?他们可是瞒着上级在偷偷地干这件事情。”

刘有理说:“林成油说他们向有关部门投诉过,但是却没有来查过一回。这就说明在背后的人的份量不一般。”

王为民说:“不管什么背景,都要好好查一下,眼下制止了,接下来还要把路封掉,派出所要派人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把守,不能让任何人进场施工。到时背后的老板就一定会跳出来的。把林村的村长林光北叫来现场,必须要现场办公,把工作做到点子上。”

林光北年过四旬,已经秃头了,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转。他一见到王为民一行,点头哈腰说:“王书记,这可是王村的地头,这可不归我管,我管不着。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这是王村的飞地,你也应该知道吧。”

王为民说:“这个我清楚的。现在给你一个任务,限他们三天内将那几台挖掘机离场,并且要修复山背那一块地方。之后你们林村配合派出所把守好路口,不准任何机动车开进去。因为全天候把守,你们村里要做好配合工作。还有在进入山背的路口,要安装视频监控。如果在那个地方堆放垃圾,那麻烦可就大了。”

林光北说:“好的。我一定会配合好,安排村里的治安队员三班倒,配合派出所民警把守路口。一定把书记的指示落实好。”

王为民说:“少跟我油嘴滑舌。之前为什么不向镇里汇报?他们搞那么大动静,难道你一点风都没有收到?这工作是怎么干的?”

林光北说:“王书记,这是王村的地,王村的事,我是林村村长,我只管林村,管不了王村的。再说了,王村的村长为平不是你堂弟吗?他张口闭口说你是他哥,谁敢管他地头上的事情,那不是没有找事吗?”

王为民说:“好了,即使是我老爸,也不能干违法的事情。很显然,他们想搞垃圾填埋场这当然就是违法的,这可是破坏生态环境。这虽然是王村的地,但是就在林村的家门口,难道人家把垃圾堆放在你家门口你也没有意见吗?怎么你的大局意识还不如一个普通群众呢?”

刘有理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镇里,研究看下一步如何处理好。”

王为民在办公室在最顶楼,面积稍为大一点,但办公桌、沙发等都已经阵旧了。其实这些办公用品已经到期可以更换了,但他上任后觉得可以用,没必要去更换新的。他坐一会,就会站起来背着双手踱来踱去,脸阴沉下来。

刘有理给他沏上一杯热茶,说:“不用急,一步一步来,可以处理好的。”

王为民说:“到时还要你来调解,把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化解掉,不然会越闹越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为平,他到底在这中间起到什么作用,有没有从中捞取好处?”

刘有理说:“他之前没有向镇上汇报过此事,这就说明他是心虚的。”

王为民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一定要弄清楚,我们才能掌握处理事情的主动权。但是不管怎么样,如果发现为平有问题,根本不用考虑我与他的关系,只有按规定办。这是原则问题。”

这时王为平推门进来,他脸上挤出一丝丝笑容,显得有点勉强。他凑上前,说:“哥,山背那里是在搞农业开发,想搞成百香果种植基地。”

王为民一拍桌子,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种百香果要把坳口封起来干什么?”

王为平说:“要蓄水,搞种养要用到水的,没有水拿什么浇地?”

刘有理说:“你还是老实讲清楚,如果真的是搞垃圾填埋场,你想过后果没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把水源污染了,老百姓会放过你吗?”

王为民说:“老实讲,背后的老板是哪个?”

王为平说:“林光。”

王为民说:“林光?”

王为平重重地点点头。

刘有理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为平说:“林光在外面发了大财,这大家都知道。他注册了一间科技公司,说是科技公司,其实就是帮别人处理垃圾的,现在城市里的地方少,也不好找,一说到处理垃圾人家都会反对。但是城市里的垃圾却越来越多,垃圾处理的出路成为令人头疼的事情。他找到我,说想与我合作,把山背的地租给他用,他出钱让我入股或者给租金。因为那一块地是集体的,不是我家的,我想入股就不好了,就想出租给他,租金一部分是明的,要入公家账的,一部分是私下给的,私下的当然是给我的。”

王为民说:“你收过他什么好处?”

王为平说:“没有什么好处,就是他请我吃过一顿饭。本来叫他先给我几年的租金,但是他不肯,说要建好投产后才一次性支付。”

刘有理说:“你与他有没有签订合同之类的?”

王为平说:“没有,我们都还没有谈到那一步。我想那块地反正在他们村里,污染也是污染他们林村,而且一直都荒在那,没有一分钱经济效益。”

王为民说:“那好,我们就等林光来谈。”

林光带着几十个人围堵政府,人群中还打出横幅喊冤。不明就里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有什么冤情,跑到政府来申冤了。林光个子矮,头却大,一头乌黑的头发向后梳去。由于个子矮,有的在背后叫他矮牯。别看他人矮,但是能说会道的,而且是靠读书读出去的,一般的律师都不是他的对手。

马所长劝林光有话好好说。

林光双手叉腰堵在政府大院门口,说:“有本事,你们打我呀,打我一下试试。”

刘有理说:“好了,你也是个读书人,又是个大老板,这个样子像话?简直有辱斯文。”

林光说:“我都是被你们逼的!”

刘有理说:“如果是合法投资,哪个敢去叫停?这样吧,林总,你把你请来的人先让他们离场,堵在政府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们一起好好谈谈这件事情。如果你有理,你担心什么呢?在镇上没几个人有你书墨多。”

马所长说:“林总,如果你不听劝告,那我只好向县里申请防暴队前来处理了。如果县公安局出动了,那处理的方式就不一样了。这个你应该懂得。”

林光说:“你吓唬我呀,我怕你们呀,来呀,来抓我呀。”

马所长掏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刘有理立刻上前制止,示意他把手机放下,说:“林总,你真的成心想县公安局来处理吗?”

林光挥挥手,说:“大家都散了吧。”上访队伍立即作鸟兽状散去。

刘有理主持召开协调会。

林光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求赔偿。我前期投入了几十万,修一条路进山背,而且在里面做了一些基础设离施。这你们镇上及王村要赔偿。”

王为平说:“王村没有得过一分钱,当然也没有钱赔偿。”

刘有理说:“你们之间有没有签订合同?”

林光说:“正式的合同没有,口头协议是有的。”

刘有理说:“口说无凭,口头协议是无效的。因此根本就不存在违约等,也就更谈不上赔偿了。”

林光说:“你们这样太欺负了,我要到法庭告你们,还要继续上访。”

刘有理说:“你可以去告,也可以去上访,但是连一纸合同都没有,你去告有用吗?即使就算你有合同,你在那里投资搞垃圾填埋场,也没有政府的批文 ,把别的地方的垃圾搞到自己家乡来填埋,还真亏你想得出,连这样的钱都想赚,难道你不觉得心虚吗?”

林光垂下头,说:“发展经济嘛,多少总是有一点污染的。”

刘有理说:“好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讲这样的话没意思了。”

林光说:“我投了几十万就这样打水泡了?”

刘有理说:“也不一定会。你可以与王村商量,在山背搞种植,比如种高山茶,种油茶等经济作物,那里有好几百亩山地,如果搞成功了,也是一条可以发财的好路子。”

王为平说:“如果林总诚心想搞种植,我们王村还是欢迎的。但搞垃圾处理这种项目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想想都后怕了,把环境污染了那就成了千古罪人。”

林光说:“那好,那就搞种植,种茶叶,做一个农业品牌出来。”他与王为民握手言和。

望着林光与王为民离去的背影,刘有理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场危机就此化解,如同卸下了万斤重担,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黄花井村有几口温泉,虽然不算大,但可以容纳一两百人同时洗浴。据说这种温泉含有对人体有好处的微量元素,多洗可以促进身体健康,还请专家来鉴定过并且出过报告。十多年前,程钱方与村里达成协议,由他投资温泉开发建设。程钱方那时在外面搞建筑赚了点钱,成立了一间所谓的实业公司,其实并无多少实力。他对温泉的投资并不大,当时就建了几间房子,修了十几个浴池,美名其曰黄花井温泉度假村。但是人家搞促销有一套,虽然设施有点简陋,通过他在媒体的包装宣传,他与外地的旅行社挂上了钩,生意慢慢地火了起来。在这荒山野岭,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来他的温泉泡一泡天然的温泉,呼吸沁人肺腑的新鲜空气,那绝对是人生一大享受。对于县城来泡温泉的客人,他是包来回接送的,省去了客人舟车劳顿之苦,也确实给客人带来的极大的方便。还可以在温泉野餐,让客人自己动手体验最为地道的农家乐。

程钱方不是本镇人,他是作为县里引进来的外商投资温泉的。也就是说,他投资的这个温泉项目,本村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连销售几包特产的机会都没有。温泉附近的地块转为国有,他的实业公司上缴了税收,自然也就与村里没什么关系了。温泉生意上了正轨后,就设置了山门,一般不让外人随便出入,包括本村人士。原来本村人泡温泉是免费的,但是随意客流量增加,温泉设施供不应求,就开始拒绝本村人免费泡温泉。

村长黄大头找程钱方交涉,但是程钱方满脸不屑,认为温泉与黄花井村没什么关系,该缴的税都缴了,根本不用看当地村民的脸色。程钱方说:“我是合法商人,合法经营,有什么问题吗?以前生意没现在这样好,我可以免费给本村村民洗浴,但是现在生意好了,就那么几个池子,我不可能放着有钱收的生意不做让村民免费用吧。我打开门做生意,每天都需要开支,你们要理解我的难处。”

黄大头说:“程总,我没有讲你不是合法经营。你要知道,这个温泉在黄花井村里,本村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来这里泡泡温泉什么时候需要缴钱?清朝、民国都不用给钱,解放后也不用给钱,到了你手上就要给钱,这怎么讲得过去呢?”

程钱方略为提高声音,说:“现在温泉是我的,反正是我在经营,我在打理,你们村里人想怎么样?不收费是不可能的,大头,我给你一个面子,村干部可以免费,村民半价收费,这样可以了吧。”

黄大头说:“我是代表全村人来谈这件事的,我不是代表村干部,我是村民选出来的村长,当然要代表全村人的利益去考虑事情。你这样决定的话,村干部无法向村民交代,你无法向村民交代。如果把村民激怒了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你自己可要想清楚。”

程钱方说:“有什么后果呢?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做生意,什么风浪我没有见过?”

黄大头说:“你肯定没有见过。封路,你收你的温泉费,我收我的过路费。这村道可不是县道更不是省道,这是村民自己的道路。”

两个人谈话不欢而散,黄大头重重地关上门离去。

第二天,黄花井村通往温泉的路口就投置了关卡,一律不准温泉的车辆进入。温泉工作人员前来拆除关卡,村里的治安队员与温泉保安发生了冲突,一个保安被打伤了。派出所民警来了,只抓走了打人的治安队员,但是也没有拆除关卡。民警称这是村道,属于交通方面的事情,村民正在火头上,还是双方能调解最好,不要轻易去激化双方矛盾。于是交给司法所调解处理。

刘有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说:“这样吧,双方互相让一点,温泉适当让村集体参点股份,让村民多少可以分一点利润。同时也考虑到温泉的经营现状,但让村民随意出入免费洗浴也不实际,一个月免费两次,超过这个次数就要付费了。看你们双方的意见。”

程钱方说:“让村集体入股,这不好办,我做得好好的,凭什么呀?”

刘有理说:“你自己想想,这温泉你赚了多少钱,就凭那是村道,温泉是你在经营,但路不属于你的吧。”

黄大头说:“村集体入股我同意,但是一个月只免费两次也太少了吧,至少要免费三次。有的村民泡温泉泡习惯了,每隔三几天不泡温泉人就不舒服。”

刘有理说:“如果都不互相让步,那我就无法调解了,你们只能走司法程序了。温泉要长久经营下,适当照顾村民利益无可厚非,要村里支持温泉发展,适当让步也是对的。毕竟温泉要开门做生意,一天到晚都让村民占在池子里泡着,那人家还要不要做生意,没有生意做哪来钱照顾村民的利益,而且人家还有一班员工要养着,没生意做让人家喝西北风呀。”

程钱方说:“刘所长说得在理,当初我极力游说村里入股,是他们不愿意入股,说有风险,担心我吃掉他们那一份。”

黄大头说:“时过境迁。现在村民意识不一样了,可以让村集体出资占点小股份,让村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有财大家一起发嘛,你发展了,乡亲们也要致富。”

刘有理说:“以后强强联手,把温泉生意做得更红火。”

矛盾双方签署了和解协议书,一单纠纷迎刃而解。

司法所就在派出所旁边,两个单位挨得近也方便开展工作,有时派出所出警还顺带捎上刘有理一起到目的地,提高了工作效率,警方处理不了的,就现场交给司法所调解。

刚处理完一单纠纷,刘有理就接到马所长的微信:刘所,医院有人闹事,我们一起过去现场处置。

事不宜迟。刘有理跳上了派出所的警车,风驰电掣飞往医院。小镇的医院是一间三甲医院,不知服务态度还是医疗技术问题,发生医闹事件的频率还是比较高的。镇上就一间规模大一点的医院,难免会让医生变得自大起来。

医院门口,几个穿着白色丧服的人跪在地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哭喊着。看这阵势,八九不离十又是没把病人抢救过来,但是不是医疗事故还不好说。

马所长说:“我们是派出所的,接到报警电话,你们在这闹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里是医院,肩负救死负伤的重任,这里是通道,对别的病患者来说这就是生命通道。”

刘有理说:“这样吧,你们跟我回去司法所,我到时通知医院的代表一起来协调,要了解事情的经过等,看怎么样解决这件事情。”

一个老汉说:“我老伴刚送进来才十多分钟就没了,那可是活着进来的,他们抢救不及时,医院有责任,说白了就是医院害死她的。”

马所长说:“这样吧,你们不要再堵路了,要相信政府处理。”

那个老汉说:“我们在这跪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医院出来一个人讲一句话,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他们医院就不讲道理?”

刘有理打通王院长的手机,说:“医闹的事情我们正在现场处理,都到你们家门口了,总要出来协助一下吧。”他也觉得这样不妥,安抚好病患者家属的情况,事态就不会扩大。

王院长说:“好的,我正为这件事情发愁。我马上出来,你们要好好惩治那几个刁民,搞得我们医院很被动,动不动就堵路是不可取的,这样会产生效仿效应。”

刘有理说:“王院长,难道你不敢面对病患者家属?出了事情总要面对的嘛。”

王院长说:“当然敢了,一般这种情形,我们医院讲话他们都不相信,讲了也是白讲,实在没有办法,我就索性不讲了。”

刘有理放下电话说:“老乡,有事好商量,这样吧,你们先撤掉,跟我回司法所去协商。但是绝对不能再干堵路的事情,即使你们是有理的,也不能堵路,这是公家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要看病。你们把路堵了,人家要抢救怎么办?”

那个老汉流着泪说:“我听你们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如果医生抢救及时,我老伴就不会走了。”

刘有理扶起老汉,把老汉家几个人一起带回司法所协调。老汉姓包,是外地来小镇上经商的,在镇上开了一间小餐馆,专门经营川菜,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司法所专干小杨安抚包老汉家属的情绪,给他们倒水,给他们递纸巾。小杨协助刘有理开展工作,但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见。

刘有理主持协调会,说:“事情大家都不想发生,但还是发生了,接下来就是要面对现实,看看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王院长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包老汉的老伴患的是心梗,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十分危重,由于镇上的医院医疗设备有限,医生的技术也有限,实在没有更多的医疗手段。因此当时接诊医生要求家属转院治疗,也把医院的条件如实告知家属。但是,包老汉拒绝了转院抢救的建议,坚持要留在我院抢救,本院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采取了抢救措施,终因抢救无效去世。因此,这不是医疗事故,本院已尽了全力,没有责任。”

包老汉说:“医生是告诉我你们的抢救条件有限,但是你们在告知的过程中,并没有采取任何抢救措施。而且医生还这样讲,这样的情形发生心梗的概率比较大,如果转到上级医院,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如果遇上交通堵塞可能还需要更长时间,在这过程中病人极可能发生猝死。是你们让我无法选择。如果我知道这种结果,我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别的医院去抢救。你们怎么可以讲没有责任呢?”

刘有理说:“既然当时医生已经把他们的医疗条件告诉你了,选择权还是在你手上,如果你坚持要转院,那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不配合你转院抢救的。毕竟他们是镇上的医院,有的医疗设备没有也是正常的,有的病他们治不了,你硬要给他们来治,那是超出他们正常的能力范围了。”

包老汉大声哭起来,说:“送进医院还是清醒的,十多分钟人就没有,他们医院怎么就没有责任呢?”

小杨给包老汉递上纸巾,说:“老伯,你不要激动,这里是讲道理的地方,如果你觉得你有道理,你可以不接受调解,可以向法庭提起诉讼的。”

刘有理说:“包大叔,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医疗事故我们也没办法说成是医疗事故,是医疗事故我们也不能说成不是医疗事故,这些都要讲事实的,让事实说话。如果你认为是医疗事故,也可以申请鉴定的。如果鉴定仍不是医疗事故,医院也不会作任何赔偿的。”

马所长说:“不管怎么样,你再也不能带人去堵医院的大门了,第一次我们当作你无知,但是第二次这样,我们派出所就要采取措施了。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但绝不纵容你一错再错。”

王院长说:“包老汉,这样吧,我们医院也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对于抢救过程中产生的费用,适当作减免处理,这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包老汉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也在和解协议书上签了名按了手指模。

司法所专干小杨下班后,跨上摩托车飞快地回家。他大学毕业后,通过公开招考进了司法所工作,是个正儿八地的公务员。本以来可以在司法所大展拳脚,他没想到都是杂七杂八的琐事,现实与想象差距有点大。他二十出头,脸上还有几分雅气,故意蓄起粗黑的胡子,装出沉稳的模样。他与刘有理互相配合默契,让他可以安心工作。说实在的,调解作为司法所的主要工作,也就成了他俩的主要工作,人们一说到司法所,自然就与调解联系到一起了。有人的地方就会产生摩擦,也就需要有人去做调解工作。

风儿在耳边呼呼作响,只有下班这段时间,开上摩托车飚一会,小杨才会感受到人生的惬意。刘有理多次说过他,要注意安全,开摩托车不要飞得太快了,反正又不赶时间,那么急干什么?可小杨当作耳边风了,总觉得他技术好,有这么好的技术不开快一点讲不过去。

当小杨来到拐弯处,突然出现一辆大货车相向驶来,他心里一惊紧急刹车,“哐”的一声连人带车掉进沟里,不省人事。

路过的群众发现小杨倒在血泊之中,被群众送进了医院,三天三夜没有醒过来。而那辆大货车以为没有与他的摩托车发生碰撞,根本没有停下来就直接驶离现场。

刘有理把小杨的情况发微信给交警队长。交警队长复:即使找到那辆大货车,也没有用,双方没有发生交通事故,而且大货车也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小杨完全是单方面事故,是他自己开摩托车不小心掉进沟里的,他自己负全责。只能看他购买保险的情况了。

小杨家在农村,是独栋的小洋楼,外表装修得非常漂亮,内部却是一般装修。这一带的人都这样好面子,宁愿内部一般也要外面漂亮。即使没钱借债也要把外表装得好看一些,而两层半以上的小洋楼又成为当地人家的标配。小杨是家中独子,老杨可是倍受打击。刘有理走进他的家中,老杨正坐在家里发呆。

一见到刘有理,老杨起身站起来,说:“刘所长,这可如何是好哟?我这儿子不听教的。”

刘有理说:“老杨,急也没有用,只能想想办法,首先是要筹足一定的医药费,治疗需要钱。”

老杨说:“他有多少工资你也知道,亲戚朋友该借的我都借了。”

刘有理说:“不用急的,总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他决定要到现场去查找线索,他总觉得小杨开摩托车技术不错,天天走那一段路,对路况非常熟悉了,一般来讲不会自己把摩托车开进沟里去的。

刘有理找到附近居住的老李。老李建房子的时候,刘有理曾给老李处理过纠纷,并且调解成功,老李的房子这才能建起来。

老李说:“凭我的直觉,那天小杨肯定与那车大货车发生了碰撞,只是轻微的碰撞,但即使是轻微的擦碰,也算是撞到了。小杨我也认识,开摩托车是挺快的,但他技术好,路况熟,不相信他会掉进沟里去的。”

刘有理说:“我也是这个观点,但是现在要找到证据,你那天有没有当场看到他们发生碰撞。”

老李说:“我上了年纪,看得不太清楚,这个不敢乱说,我自己都把握不好。”

刘有理说:“关键还是要有证据,当天有没有别的人经过现场,如果你知道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老李说:“当天我到现场时,也没有发现有别的人,我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他拍了一下头,“对了,我家门口有一个摄像头,正好对着那一段路,那是我儿子给我装的,我自己也不太会用,反正装在那,你可以查一下,看能否找到当天的视频。”

刘有理拍了一下老李的肩膀,说:“老李,你这可是帮上大忙了。”

老李家的视频监控是高清的,刘有理复制了内容直接发给交警队长。

交警通过视频发现,那辆大货车与小杨的摩托车的确发生了轻微刮擦。视频中显示,小杨由于急打了方向,才掉进沟里去的。交警循着视频的证据,找到了那辆大货车司机。那个大货车司机称印象中是出现了一辆摩托车,但没有发生碰撞,也没有看到那辆摩托车掉进沟里。

找到了肇事司机,那小杨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

小杨醒来时,脸色腊黄,说:“刘所长,你肯定为我跑了不少腿。我给你带来麻烦了。”

刘有理说:“你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了,把伤养好了还有工作等着你呢。”

老杨说:“这次幸好有刘所长帮忙,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办。”

刘有理说:“幸好老李家装了摄像头,不然我也没有办法。”他给老杨递过一个信封,“这是我找王为民书记批的慰问金,是镇上给的慰问金,一千元,也代表镇里的一点心意。”

这时,刘有理的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妻子颤抖着说:“女儿发高烧发得抽筋了,现在正往医院送,你在哪呀?”

刘有理说:“我现在正在医院,我现在就去医院门口等。”他心头一动,这些年对家里照顾不周,小孩发烧了都不知道。平时小孩都是妻子照顾的,他根本没有时间顾及。作为父亲,他多少有一些愧疚。女儿多少次央求带她去市区玩一次,他竟然没有兑现过一次承诺。妻子也理解他一心扑在工作上,默默地支持着他,把家庭照料好就是最大的支持。

刘有理抱过发烫的女儿,慌忙跑去抢救室,喃喃自语说一会就好,一会就好了。

女儿烧退了,转危为安。刘有理握着女儿的小手,摸着女儿可爱的小脸蛋。转过身来,泪水竟然从他的眼睛滑落下来,他用手掌抹了一把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将泪水打住。工作微信群里又有出现要他去调解的信息。

一大早上班,刘有理就接到王村村长王为平的电话,说有两个村民因为土地纠纷吵起来,村里已经调解过几次了,但都不成功,想请他出马调解。土地纠纷在农村是常见的事,互不相让造成了矛盾,甚至激发后留下心结老死不往来。本来要去县司法局开会,刘有理只好叫小杨代会。纠纷处理不及时,有时会酿成大祸。所以他的摩托车在上班前都会加满油,油量足够到达全镇最远的地方。他就像一个渔翁一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纠纷,但一旦发生纠纷,他要尽量做到及时到达现场或者及时调解。当然有时矛盾双方也会前来司法所寻求调解,但为数不多,这一般都是经有关部门的推介过来的。

这是王二三与他堂弟王二城发生的纠纷。王二三的宅基地与王二城的菜地相连,这些年王二三发了点小财,想将原来的旧屋拆了重建,想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面积扩大层数增加,计划建成三层半的楼房,而且还颇费心思请人专门做了设计。但王二城不准他建在菜地上,只允许他在原来宅基地的上建新房,就是说拒绝他扩大占地面积,理由就是菜地不是他的。

刘有理与王为平在村委会汇合。这几年王村在对口帮扶单位的扶持下,村道、学校、村委会等基础设施全部搞得上了一个档次,村委会是新建的两层半小洋楼,室内外装修也算豪华,还装上空调、电脑等。

刘有理说:“为平,你现在鸟枪换炮了,这办公条件比我好多了,真令人羡慕。”

王为平说:“这都是这些年党的精准扶贫政策好,如果单靠我们自己,恐怕再过十年也达不到现在这个标准。所以我都不想外出打工了,就留在村里好好干,争取干出点成绩出来。刘所长,我们在这等他们过来还是到现场去。”

刘有理说:“我们去现场看看,不到现场看心里不踏实。”

一见到镇村有人来调解,王二三与王二城又吵起来。

王二三说:“这块菜地不是你一个人的,是爷爷留下来的,既然是爷爷留下来的,那就是全家共有的,全家人共有的,那也就自然有我的一份。我占一点菜地建房子是天公地道的,合情合理合法。”

王二城说:“菜地是分给我的,你没有份。如果菜地你有份,那你的宅基地我也有份,宅基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你有点小钱,就打起我家菜地的主意。你坐牢那几年,你家的农活我干得还少吗?欺负自己兄弟算什么本事。”

王二三说:“这块菜地你都没有种菜,都荒了好几年了,说是菜地,其实就是一块荒地。”

王二城说:“荒地怎么了,荒地也是我的,我愿意荒就荒,我愿意种就种,但是就不给你用来建房子。”

刘有理说:“既然村里叫我来,我的工作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大家都欢喜。你们是堂兄弟,其实就是兄弟,兄弟情同手足,俗话说的好,打虎还靠亲兄弟,兄弟之间有事更应该好好商量,不要彼此产生矛盾,不仅要考虎你们这一代人,世世代代都要好好相处的。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大,就是一块菜地的事情,我目测了一下,也就是四五个平方米。这菜地是王二城的,这个没有疑议吧。”

王二三说:“这菜地是他的。”

王为平说:“二城弟,现在是二三建房子要占用你的一点菜地,说不定哪一天你要建房子或者干别的什么事情,也需要二三作出让步呢,兄弟之间互为邻居,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王二城说:“这些道理我都懂。要占用我的地,也要提出来与我商量一下,问问我愿不愿意,哪有不商量就强占的道理?这样哪个受得了?”

刘有理说:“二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要占用二城的地,就要与他商量,先斩后奏是对人的不尊重,亏你还是做生意的商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王二三略略低下头说:“城弟,这件事情我是做得有点粗鲁了,对不住了,我是心里急,想快点把房子建起来再说,主要担心你不愿意让才出此下策的。”

刘有理说:“事已至此。二城,你愿不愿意让几平方给二三?其实让来让去还是在你们王家手里,还是在你们王二家人手里,没有流到外面去了。”

王二城说:“如果先与我商量,我肯定愿意无偿让他几个平方地,但是他不与我商量,我要他适当补偿一点钱。这不过份,是他有错在先,而且三哥不缺钱,发了财人也盛气了。”

王二三说:“发了点小财人也气盛了?这话我好像听得不太顺耳,我不就是没有提前与你好好商量,怎么就变得盛气凌人了呢?请问家族里头的事情,你干得比我多吗?修祠堂修祖屋,我出的钱最多,难道出力多就变成了盛气凌人了?”

刘有理说:“打住,言归正传,二三,你别扯远了。二城,你想二三补偿多少钱?”

王二城伸出三个手指,说“三千。”

王二三说:“三千?就这两三个平方也要三千,这也太狠了吧。”

王二城说:“没有我这几个平方,你的新屋就无法扩建占地面积,如果不是自家兄弟,别说三千,三万都不好使。”

刘有理说:“既然是自家兄弟,能不能适当的少一点。”

王二城说:“可以少一点,就少两百,就当新居入伙我随礼了。”

王二三有点不服气,想说话时被刘有理打住。刘有理说:“我看这事就这样定了,二三有无意见。”

王二三点点头,说:“好吧,我听刘所长的。”

王为平说:“大家都不要往心里去,以后好好相处,兄弟之间互相帮着点。我们王氏还有祖训,睦兄和邻呢。”

刘有理说:“二三,你在镇上也算是个小老板,不要老是顾着赚钱,有时间多与兄弟们坐聊套套近乎,一久不坐聊彼此就生疏了,心里也会产生隔阂的。”

王二三深情地望着刘有理,说:“刘有理所长,说得真有理。”大家相视笑了,笑声荡漾在乡间地头。

豪庭小区是小镇规模最大的高档住宅小区,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则贵。按理说,住在高档住宅小区里面的人应该素质比较高的,但现实上却不一定,有的人发了点横财道貌岸然,而骨子里依然是那种卑鄙小人。虽然是高档住宅小区,但年久失修也会出现种种问题。严山路住在四楼,五楼的洗手间渗水下来。严山路是个文化工作者,属于吃了不长肉的那种人,脸上皮包骨,给人尖酸刻薄的印象。洗手间渗出来的水是有臭味的,这样怎么受得了?

他跑去五楼交涉过多次。五楼住的是一个老板,姓郑。郑老板满脸肥肉,满脸不在乎。郑老板说:“这是物业管理的事情,要让物管来管,大家都交了管理费,也交了什么维修基金。他们总要干点事情吧。”

严山路说:“郑总,这可是你家流下来的。”

郑老板说:“这是从我家流下去的,但并不是全部都是我家的,我家楼上还有十几层呢。所以这并不是我一家人的责任。”

严山路说:“如果六楼的渗到你家,你也是这种态度吗?”

郑老板说:“我也是这个态度,也要找物管来处理。”

严山路说:“那我们一起去的物管处理吧。”

郑老板说:“我可没有那闲功夫,这是你的事情,我没有时间,我还要去公司处理事情。”

严山路硬着头皮找到物管负责人李经理。李经理西装革履,系着领带。李经理听完不作声,想了一会才说:“严老师,这小区有点特殊,属于早期开发的,当时没有缴交维修基金。现在楼上渗水下来,属于你们楼上楼下之间的事情,我这没有办法处理。如果你们双方都愿意出钱,那就好办,我可以找人来维修。”

严山路说:“我们可都是交了管理费的。”

李经理说:“对,你们是交了管理费,但管理费不是维护基金,现在渗水了需要维修,这钱应该由维修基金来出,而你们没有缴交维修基金,所以物管处没有钱来给你们维修。”

严山路说:“那我们交的管理费哪去了?”

李经理说:“这个非常好理解,管理费就用于日常管理去了,比如环卫绿化保洁安保等,这就是管理费了。”

严山路气不过,拂袖愤然离去,自此之后不交管理费。不久物管于是将他的水电停掉,矛盾就此引发了。

那天,严山路自己把水电开关打上,正好被保安看到,双方发生了冲突。保安在阻止的过程中推了严山路一把,严山路被推倒在地上,情急之下打电话给他弟弟严小路。

严小路是开保安公司的,手下有保安几百人。严小路带了几十个保安冲进小区,当着大家的面扫了那个保安两巴掌。严小路一边打一边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是谁,你竟敢打我哥。”

李经理跑上前,说:“这是误会,保安没有打严老师,只是一不小心推了一下。”

严小路用力将李经理一把推倒在地上,说:“是这样吧。我哥上了年纪,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别想有好日子过。”

李经理跌坐在地上打电话报警。

严小路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说:“尽管报警,你们只收钱不干活还打人,我就不信还有理呢?”

民警到场后,将双方带回派出所处理。马所长认为事情不大,与司法所一起作调解处理。

刘有理了解事情的经过后说:“这件事的症结在于渗水维修问题,这是引发矛盾的关键,有必要通知五楼的郑老板到场参加调解,争取一次性把矛盾化解掉。不然楼上楼下矛盾不断,纠纷也会不断,彼此住得也不会舒服。”

马所长觉得在理,于是安排人通知郑老板到场参加调解。

刘有理说:“根据有关部门反馈的情况看,豪庭小区的业住们的确没有缴交维修基金。但是,楼上渗水这个事必须处理,不能说楼上渗下去,就不用理楼下的。这是不对的。如果六楼的渗到五楼,人家也不理你怎么办?作为物管来说,也不能讲没有维修基金就推诿,甚至擅自停掉人家的水电,这也是不对的。人家没有交管理费,但是人家交了水电费,你物管没有权力停人家的水电。根据有关规定,出现类似渗水情况,维修费用由楼上楼下共同承担,就是说人各负责一半。对于这样的处理,你们楼上楼下有没有意见?”

严山路说:“我没有意见。”

郑老板说:“我不是不想理,一来的确忙,二来交了管理费。交了管理费物管不理讲不过去。”

刘有理说:“其他的就不要说了,我问你接不接受负责一半维修费?”

郑老板点点头,说:“我同意的。”

李经理说:“我的一个保安被打了两个耳光呢,这怎么办?”

刘有理说:“保安把严山路推倒在地上,严小路才打了保安两个耳光。如果保安没有推倒严山路,严小路怎么可能出手打他两个耳光。也就是说,保安并不是没有错,而是有错在先。我看这件事就地化解掉,你们之间就不要再作追究。如果你们认为谁有伤可以去医院检查,费用各出各的,就当作自己出钱体检吧。我看没什么问题,虽然我不是医生,如果都有问题,就没办法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大家肚量都放大一点,留一点余地日后好相处。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影响你们的心情,心情好比什么都重要,千金难买好心情。”

马所长说:“大家都听刘所长的,好不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影响心情。”

大家异口同声说:“好。”继而,调解室里忽然响起了掌声,一单极有可能继续扩大的纠纷嘎然而止。

十一

2020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袭来,小镇上的人们谈之色变,原来趁圩也取消了,目的是为了减少人员聚集降低传染风险,口罩消毒水等成为紧缺防疫物品,一“罩”难求。小镇上大多数店铺关门停止营业,人们难掩恐慌之情。小杨被镇指挥部统一安排到村口的防疫点值班,司法所又剩下刘有理一个人,他又成了光棍司令。

王为民走进司法所,脸上戴着口罩,眼睛泛起血丝。他家属在县城,一个人在镇上坚守。守土有责,他已要十多天没有回家了,自从疫情发生后,就一直吃住在办公室。

刘有理给他倒上一杯热茶,说:“老同学,注意休息,疫情面前你这个书记可不能倒下。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一声,我会想办法的。”

王为民说:“我办公室还有一堆换洗的衣服,一会我叫人送过来,你拿回家帮我洗洗,差不多没有衣服穿了。这些日子实在忙,天天盯着防疫。”

刘有理说:“好的。这个没问题,我家里有洗衣机。下午我炖一盅鸡汤带过来给你喝,你老是吃饭堂,营养可能跟不上,饭堂的都是大锅钣,没那么讲究的。”

王为民说:“好呀。我过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怎么样普及与疫情相关的法律,要立马见到效果的,眼前急切就要干这件事情。”

刘有理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一是采用大喇叭巡回广播,二是在微信群转发权威部门发布的信息。司法所只有一辆摩托车,装上一两个大喇叭也可以用得上,在村镇巡回广播。我已加入了各村的微信群、各行业的微信群,转发权威防疫信息也可以做得到。”

王为民说:“看来,你这个司法所长不仅是调解能手,也是普法宣传能手,幸好早几年没有让县司法局调去,否则我少了一个得力的好帮手。说真的,有理,我让你放弃了去县城工作的机会,你不怨我吧。”

刘有理说:“有什么好埋怨?能为自己家乡服务,能给乡亲们服务,这就是我的初心和使命。当多大官不是我的追求,我也没有这个能耐。脚踏实地地为乡亲们排扰解难,就能体现我的人生价值。”

王为民伸出大拇指,说:“有这境界,就是基层的优秀党员。我找你还有一件事,就是疫情过后,会出现各种因疫情造成的纠纷,特别是经济上的纠纷,因为很多店铺关门没有营业没有收入,那承租方就没有能力交租。”

刘有理说:“这个也涉及到调解,毕竟疫情谁也无法预料,肯定要他们一起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否则做生意的做不下去,哪来租金交给业主?至于怎么减租,到时候上面会有指引下来的。这个不用担心。”

小杨在村口防疫点值班,正与一个开豪车的人发生争执。刘有理开着摩托车巡回广播见到,立马加速跑过去。

小杨说:“你检测的体温超出正常范围,要到镇上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查,肯定不能让你进村。”

开豪车的说:“我家就在前面一百米的地方,怎么到了家门口了还不允许我回家?”他叫小牛子,常年在外做生意,是附近有名的有钱人家。

刘有理说:“老乡,小牛子,现在疫情当前,上面有检测的规定,小杨也是按规定办事。”

小牛子说:“什么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又不是从疫区回来,我只不过是喝了点小酒,体温有一点点高,这与疫情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我心里清楚的。”

刘有理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体温升高,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医院去检查,如果检查结果没事,你随时可以回家去。假如,你染上了瘟疫,就极有可能传染给你的家人,传染给你的村里人以及与你有接触的人。所以要作进一步检查,归根到底是为了你好,为了大家好。你在外面做那么大的生意,这么浅显的道理不可能不懂吧。”

小牛子说:“我就是要回家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这是在我村里,我的地盘,你们想欺负我,没门!”

刘有理打电话把林成油叫来,林成油是小牛子的姐夫。其实之前不知在什么场合,他们见过面,只是现在都戴口罩不太好认。但刘有理还是认出了小牛子。

林成油闻讯赶来,说:“小牛子,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好好地跟着工作人员去镇上医院检查,家里头有我照料呢,不用你操心,检查到你没事大家才放心。刘所长是我老同学,也是我们镇上的调解能手,人公道有威信,你不能那么放肆。”

小牛子意识到错误,说:“刘所长,你早讲是我姐夫的同学嘛,我有眼不识泰山,不好意思,刚才是说的不对。那好,我现在跟你们去镇上医院检查。”

医务人员带着小牛子上车,往镇上医院奔去。

林成油说:“老同学,实在不好意思,给你增加麻烦了,去我家里喝茶。”

刘有理说:“现在就不去了,等疫情过后我一定去,现在要配合镇上搞好防疫工作。”

林成油说:“那好,那就等春暖花开时,我们几个老同学好好聚一聚。”

刘有理说:“一言为定。”他看了一下微信,“镇综治中心发来工作信息,说有几拔人上访,是关于因疫情影响要求减免租金的,现在等我回去调解。那我先回去了。”

小杨说:“刘所长,人是铁来饭是钢,回去记得吃饭,千万不能饿着肚子调解纠纷。”

刘有理点点头,说:“哪能呢?我们都要坚守岗位,前提是不能太亏待自己。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我们必将战胜疫情。”

小杨点点头。

看着刘有理飞快离去的背影,林成油挥了挥手,眼睛湿润了。

                                                                       2021年1月3日于东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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