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香肠

冬至前后，是装香肠的好日子。

小时候，香肠是奢侈品，非逢年过节不能吃上几片。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拈起，细嚼慢咽，生怕囫囵吞下会食而不知其味。装香肠，自然是稀罕事了。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鲜有装香肠的经历，常常是望着几户殷实人家悬挂在房梁上的几节香肠出神。

我比较幸运，参加工作没几年就有装香肠的经历了。

那是冬至前后，小镇居民早已撂下其它活路，全身心投入到春节前的准备中了。杀年猪、腌腊肉、装香肠、磨豆腐，忙得不亦乐乎。我入乡随俗，去菜市场买了二十多斤黑猪前夹肉和几米猪小肠回家，自己动手装香肠。

妻子先用清水洗净猪肉，沥干水分，去皮后切成大小均匀的细长条，装进盆里。加入适量高度白酒、盐、糖、花椒和辣椒面调味，揉搓均匀。我负责处理猪小肠。清水漂洗后，裹面粉揉搓，至发黄发黏时清水冲洗。如是几次，小肠就白如凝脂怪味全无了。再用一根筷子翻转，摊在桌边，用薄篾片刮去油脂，便得到坚韧透明薄如蝉翼的肠衣了。这项工作考验耐心，需不徐不疾，否则会刮破肠衣的。

一切就绪，将肠衣一头套入塑料手工香肠漏斗下端，左手紧捏，右手将猪肉条不断塞入漏斗中。肠衣渐渐鼓涨，再慢慢挤压，直到完全鼓胀为止。这一过程满是辛苦，要装完二十多斤肉，非大半天不可，累得人腰酸背疼的。

装好的香肠，先用缝衣针扎些小孔以免胀气破损。再烧一锅热水，将香肠缓缓放入拖动几分钟后捞出，目的是除去表面油脂，便于晾干水汽。接下来，就将香肠交给时间了。院坝里，阳台上，过道间。一杆杆，一串串，一字儿排开，风吹日晒，那挨挨挤挤热闹非凡的样子，俨然一道亮丽风景。一月后，色泽红褐，腊香四溢。蒸也好，煮也罢，切片装盘，咸鲜可口。你再也不用像小时那样细嚼慢咽，尽可下饭下酒大快朵颐了。

春节期间，宴请频繁。香肠无疑是餐桌的主角，有无肠不成席之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你在品尝美食之时，一定会对主人家的香肠赞不绝口，主人的脸便笑开了花，一个劲地劝你多拈。曾经高不可攀的香肠，早已放下骄傲的身段，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光阴荏苒，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装香肠早已鸟枪换炮今非昔比啦。三四十斤肉的香肠，一个小时左右就搞定了。装香肠已经名不副实，应该叫灌香肠了。灌的内容五花八门，猪排、猪血、牛肉、羊肉也能装了。

离家不远的农贸市场上，有好几家装香肠的摊主，摊前顾客盈门。川味麻辣，原味五香，广味腊肠，任君选择。切好去皮猪肉，匀速放入绞肉机中，吐出来的就是大小一致的肉条了，再据个人口味加入适量调味包和少许白酒，在铁盆里搅拌均匀。也没有处理小肠的麻烦，有专门厂家提供的现成肠衣，早已放在清水里浸泡着。电闸一开，灌装机开始工作了。饱满匀称的香肠滚将下来，诱人极了。

不想跑路的买主，只需一个电话，老板就会给你量身定制，灌好晾干，熏制包装。出门在外的朋友想吃家乡的味道，可让老板快递，两三天就到了。如果还嫌麻烦，你大可以到商场或是网上，完全省去了亲手操刀的麻烦。

父母越活越年轻，直言生活越来越好了，装香肠已成了他们年前的固定节目。年过完了，孩子们走了，他们又在家抱怨，一个二个的不把香肠带走，还拿那么多香肠回来，我们老两口咋吃得完呢。抱怨归抱怨，其实他们笑容满面，心里美滋滋的。

节假日，我常会回家和父母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香肠是必上菜品，我学着父亲蘸醋食用，别有一番风味。这时，与其说我们是在吃香肠，不如说是品味幸福团圆的美好生活。如果有几天餐桌上没了香肠，你会感到痨肠寡肚五心烦躁的。看来，香肠的基因已经深入骨髓，无法剔除了。

从无到有，从装到灌，从手工到自动，从单一到复合，香肠的历史就是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一部从贫穷走向富裕的历史。

随着生活质量不断提高，健康意识日益增强，加之食品多元化原因，人们对香肠的需求有所降低。但无论如何，香肠依旧是年货的首选，是春节的灵魂，是年夜饭上的明星。我会一如既往，在每年冬季灌装香肠，和亲朋分享，这已不仅仅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情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