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莲村不是一个村,是整个省城最负盛名的一个城。
几十年来,城里陆续出了很多有影响力的人,这些人从最初的一无所有,变成难以想象的富有。他们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频繁在电视节目里露脸,绚出自己的财富。
梅莲村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吸引着周边乡村或者镇子的人,仰着头背着包踏着难走的山路挤着乌泱泱的汽车也要去到这里,去淘一淘梦寐以求、未知的金子。
阿呆就是人潮涌动中的一位。
人如其名,阿呆生性特别的憨傻,仅仅有股子傻力气。到了梅莲村,便一个猛子扎进了郊区的厂子。厂子很破旧,进门还满地的黄土、碎玻璃渣子、腐烂的叶子、沾着泥的塑料袋子,墙壁上隐约看到工友们平日里的尿印子,天热时,会盯上蚊子和臭虫,很脏,乱的要命。但是好歹有宿舍住,宿舍没有锁,上下铺,一躺上就晃悠,人静了床才会静。他没有选择,因为不会干别的,便做了五年的搬运工。
这几年,阿呆大都过着嚼着馒头,喝着白开水,路边刷牙,露天澡堂子洗澡的日子。这跟他希翼已久的日子,相差甚远。但阿呆从来没有意识到要做些什么让自己不再这样,因为工友们也过着雷同的生活。
梅莲村到底哪里富有,他想知道,也去过一些地方,看到的是,楼层高耸入云,周围歌舞昇鸣,车辆穿梭不歇,小脚伶仃身姿妖娆的美女满大街都是。但这些,似乎对他来讲,有点难受,于是,便惶惶然回到厂里的宿舍,搬来整箱的啤酒,喝个昏沉。
五年来,别人扛不动的活儿,他总是默无声息的去做了。整日里躺在床上,都能听着自己的鼾声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厂里的领导,从没认为他是能怎样做出贡献的人,开会的时候,从没叫他参加过。偶尔,厂里也会举行些集体活动,这时阿呆总是待在宿舍里,两手抱头,望着天花板,听着外面的喧嚣,恍如隔世。他恍惚听到,人群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腰鼓队零落的锣鼓声,主持人生硬的开场词,工友们嘶哑的歌声,上台抢礼品的吵闹声……听着听着,他便倦了。
忽有一天,厂里来了梅莲村的领导。领导说,这样不行啊,生产太落后了,要改进的喔。厂长就说,我们也在改进的,只是活多,苦于没有机器。领导就说,早申请了吗,像你们这样,仅仅靠搬运工做事情,效率怎么能提的上去啊?厂长就说,我们跟上头提了几次了,每次上头都说,你们还是多招些人吧,邻村邻镇那么多劳动力,不用的话岂不是浪费了,每次都呛得我们哑口无言。领导就说,这样吧,你们先等着,等我的好消息。
于是厂里引进了一些车和机器。车是叉车,开动起来虽然缓慢,但颇能省些人力。还有一些机器,轰鸣声响的大机器,叉车搬运的东西,塞进大机器里,便能加工制造成想要的东西。
而阿呆,却因此苦恼了。有了叉车,省了许多劳作。阿呆不会开,平日里,仅需要把东西搬到叉车上。距离短,他很快就搬完了,余下的时间,只能躺在宿舍,烧一茶瓶白开水,或者就着花生米,喝点白的啤的。大机器不停的轰鸣声响,让阿呆不能很好的入睡。哪怕喝的昏沉之后,每到半夜,也总是踢开被子,坐起来,伸伸腰,支起身子,抻开腿,硬硬地做起俯卧撑来。
这种日子久了,阿呆满嘴长满了泡,脸上也竟是痘子,他羞于见人,更不愿意出来走动。直至有一天,一个女生敲着宿舍的玻璃窗嘤嘤地说,阿呆啊,有人找你。阿呆披上衬衣,便出了门。走出宿舍五十多米,一群长胳膊长腿的人把他围住,啐他,怂着推他,大耳光子扇他,拳打脚踢把他揍了,而后站在一旁咧开大嘴嘿嘿嘿嘿的笑。阿呆没有觉得切肤的疼痛,只是感到难以言喻的悲凉。
从这之后,阿呆背着包,悄无声息的走了,回了趟家,又从家转到了附近的镇子里。用五年来打工赚到的钱做起了小生意。
两年后,阿呆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据说,他总是能让别人感到,他卖的东西,公平合理,价廉物美。传言,他还能唱起一些小曲儿招揽顾客,甚至一些漂亮的姑娘们也会围观。听别人讲,他还租了许多家铺子,找了些小伙子帮他打理……
阿呆走了,没有在最负盛名的城市留下什么,而是扎根在了别处。
阿呆走了,没有给五年里劳作的工友一些什么印象,却让两年来镇子里的人几乎全认识他。
阿呆走了,我们不奢望他回来。我们只是希望,他能拥有自己的一座城,一小片天。